趙嬸子跟其他槐柳村的村民觑着動靜趕過來的時候,阿風正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阿風、阿風……怎麼了?”趙嬸子扶起她,驚懼不安地嗫嚅說,“剛剛走掉的那些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阿風哭得說不出話來。
方夢白親手為她縫制的荷花裙已經被鮮血和泥沙弄髒了,殘破得不成樣子,像塊爛抹布。
她繡着珠子的翹頭花布鞋也被踢落了一隻。
每天被方夢□□心梳得油黑繃亮的兩隻發髻也散開。
趙嬸子看得心裡發酸,眼前的女孩子哪裡還有之前被方先生寵得鮮淨漂亮的俏模樣?
一幹人等,手忙腳亂扶着阿風坐回椅子上,又喂了她水。
折騰了好半天,阿風這才略略理順了氣,不哭不嗝了。
方夢白不知去向,阿風又什麼都不肯說,趙嬸子跟隔壁幾個嬸子擔心她,主動提出陪她睡一夜。
阿風婉拒了趙嬸子的好意,紅腫着眼強顔歡笑,又是端茶又是倒水,謝衆人好意。
衆人哪裡願受。曉得她想一個人靜靜,便也沒再勉強她,漸漸地散了。
人群一走,阿風也沒敢歇。
她不知道那些人會不會去而複返,她怕連累槐柳村。
如今槐柳村是不能再待了。
又想起那些人之前站院子裡說的那些話。
“連星渡早就被咱們布下重兵把守,甕中捉鼈。”
想到這些人是要去殺方夢白的,阿白有性命之危。阿風手腳一下子就軟了下來。她為了活命,不得不說出賀鳳臣的存在。
也不知道到底會不會害了阿白。
不行,阿風下定了決心。
她必須要找到他們,她要告訴他們,不能去連星渡……
連星渡有人在追殺他們……
她哆嗦着,先進了裡屋,匆忙收拾出個行李,緊接着又去了院子裡。
看着院子裡那幾隻懵懂的白鶴,阿風眼淚一下子就湧了出來,仿佛看到了昔日方夢白坐在白鶴之間看書的畫面。
鶴們圍着他,舞動着雙翅,輕輕地叫。
她如今要走了,不回來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來。她含淚抱住其中一隻最漂亮,也最健碩的,叫小白的領頭鶴。
它歪着頭,黑漆漆的眼珠子不解地看着她,仿佛在說話。
阿風眼含熱淚輕聲說:“走吧,走吧,都走吧,你們的主人不會回來了,我放你們自由。”
那些白鶴似乎極通人性,它們依依不舍地盤桓了兩圈,在她催促之下,最終還是展開雙翅,鶴鳴嘹亮,漸次飛向了天際。
阿風又将雞圈裡養的這些雞鴨連夜都送給好心的村民們。
回到小院,她去廚房裡撿了一把柴刀,這才鎖上院門。
提着包袱,頭也不回地踩着村口土路,冒着夜色,堅定地踏出了這方曾有過她跟方夢白美好回憶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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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風冒着夜色走了很久很久。
若不害怕那是假的。
遠方風過山林,沙沙作響,風中仿佛送來野狼的嚎叫
好幾次,阿風仿佛都瞧見了狼群綠油油的眼。
她不敢停,隻能咽下一口唾沫,握緊柴刀,哆哆嗦嗦繼續往前走。
她也不知道賀鳳臣跟方夢白如今到底身在何處。
隻記得賀鳳臣最後是消失在東邊天際的。
東邊是連星渡的方向。
天漢海常年風暴不斷,若想從栖雲洲渡海,隻能經連星渡這一個渡口。
從東邊走……應當沒錯。
阿風從天黑走到天亮,這才走到了三峰縣城門口。
她本想進城租頭驢子,哪知道還沒踏進城門,頭頂卻忽然傳來一聲極為嘹亮,熟悉的鶴鳴。
阿風愣了一下,擡頭驚訝地瞧見了在她頭頂盤旋徘徊的白鶴。
“小白!”她忍不住大叫了一聲!
白鶴聽到她的呼喚,盤旋了兩圈,斂了雙翅在她身前落下。
阿風沒想到會在城門口瞧見它,她驚喜地跑過去,動情地抱住它脖頸,“你……你怎麼在這裡?你沒走?難道一直跟着我嗎?”
白鶴漆黑的眼珠看着她,不吵也不叫,突然低下了頭,俯下了身子。
這個姿勢,極為古怪。
有點,有點像牛或者馬俯身低頭等待主人攀騎上去的意思。
阿風又愣了一下,這才發現,眼前的小白好像變得尤其的大。
大得好像能輕而易舉地載動她一個成年女性。
“你……你想讓我上去?”她不确定地問。
白鶴歡快地叫了一聲。
阿風揪着它羽毛猶豫了。
雖然小白變得很大,可鳥類這麼輕的骨頭能承擔她的重量嗎?
小白不滿她的猶豫,偏頭輕輕啄了她一下。
阿風回過神,多少也明白過來,方夢白既然是仙人出身,養的鶴多多少少也有些神異,君不見古畫裡的神仙通常也都是騎跨在鶴背上的嗎?
“我……如果你覺得不舒服一定要說。”阿風不放心,強調了一句,這才小心翼翼抱着它脖頸,爬了上去。
小白似乎不以為然,高傲地昂起頭,抖了抖羽毛,踱步載着她走了幾圈,這才發出一聲響亮的鳴叫,載着她沖向了天際。
“啊啊啊啊啊——”
狂風迎面而來,吹得她眼角直冒淚花。
山川河流在她腳下漸漸凝縮成淩亂的線點。
阿風的尖叫憋在了胸口嗓子眼裡,吓得渾身僵硬,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抱着小白不敢撒手,差點将小白扯秃噜了毛。
不知飛了多久,小白的速度這才慢了下來,帶着她在一片密林裡降落。
阿風心裡冒出個膽大的猜測。
她腳步虛軟地下了鶴背,四處張望了幾眼,“難道……就是這裡嗎?”
正在這時,不遠處的林子裡傳來枯枝落葉被人踩斷的細響。
阿風擡起灰撲撲的臉,錯愕地對上一雙平淡如雪的雙眼。
賀鳳臣抱琴的雪白身影自林間緩步而出。
他瞧見她,微微一怔,鳳眸裡飛快閃過一點訝異。
可能是沒曾想會在這遇到她,還是如此狼狽的她。
不過短短一日未見,女孩子已經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她的花布鞋子走破了,一瘸一拐的,發髻也散開了,披散在肩頭。
臉上青青紫紫,灰撲撲的。
對上他沉默,審視的視線。
阿風瑟縮了一下,像又怕被他趕走。
女孩子猶豫着,緩緩地,擠出個小心翼翼,足夠友善卻辛酸的笑容,像隻耷拉着腦袋的灰撲撲的小流浪狗。
“阿風。”賀鳳臣不自覺多看了她幾眼。
很快收斂了多餘的情緒,冷硬俯首:“你怎會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