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處揚起一陣風,吹動她裙邊挂着的鈴铛,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少年慢慢地将手中的劍收回了劍鞘。
“救命恩人?”那張蒼白俊秀的臉上不免帶了點嘲弄的意味,“那像你這麼心善的人我還真沒見過。”
就你這樣随便對着人就拔劍的樣子,能遇到的善心人估計命都沒了,還怎麼見?去見西天大老爺嗎?
陳湘行憋着翻白眼的沖動撿起剛剛掉在地上的傘,傘面因為直接朝下掉落的緣故染上了泥點,看上去有點髒兮兮的,這下回去還要洗一洗才能給南歌送過去。
想到這裡她就忍不住給了始作俑者一個眼刀,結果目光剛移過去,恰好就看見少年面無表情地捂着胸口處的刀傷,手掌下分明是止不住的血水。
估計是因為他剛剛動作起伏太大的緣故,撕扯到了好不容易有點愈合迹象的傷口。
活該!
隻是心裡罵着活該,目睹看到這樣的慘狀陳湘行還是挪着自己的步子小心翼翼地朝他靠近了幾步,見他冷着一張臉擡頭,撇撇嘴把自己手裡的金瘡散丢了過去。
少年一擡手就穩穩接住了。
正常來說錦衣衛出任務都是會備好可能用到的藥物的,但是他這一路上遇到的追殺實在是太多了,備好的藥都用了個幹淨。
“你這麼好心,怎麼不救人救到底?”
少年抹了一把藥粉在身上,挑眉看向陳湘行:“我身這上刀口你也看見了,能去官衙證明身份的令牌也不翼而飛,出門時還又忘記帶銀兩,如今身無分文無處可去,你不如暫且收留我幾日到傷愈,如何?”
陳湘行下意識地就想拒絕,但她轉念一想,這人的令牌如今正在自己身上,原本斬釘截鐵說出口的話語不免頓了一下。
但最後她還是開口道:“家裡廟小……”
意思就是容不下您這座大佛。
“奇了怪,我也沒說我身份是什麼,你怎麼就知道廟小呢?”
薛珩嗤笑一聲,好整以暇地看着陳湘行:“莫非……你就是那個偷了我令牌的小賊?”
陳湘行卡殼了一下,在薛珩的長久凝視下飛速打量了他幾眼,隻能張口就來:“我又不瞎,你身上這件大紅金紋曳撒用的是浮光錦的料子,日照之下光彩動搖,這都是朝貢才有的好料子,若你是尋常百姓出身,哪來這麼好的布料穿在身上?”
還這麼不心疼,弄得血糊拉碴的。
“至于令牌不令牌什麼的,我本來就沒見過。”
“你知道的倒是多,可是按照你這樣的說法,若是尋常百姓,恐怕也不見得會認識這種料子才對。”
薛珩眼眸中閃過一絲狠戾,下一刻手掌如風掐上陳湘行的脖頸,隻叫她在一瞬間完全喘不上來氣,任憑她如何蹬踹都無動于衷。
“你究竟是誰?”
若真是個随便過路的好心人,怎麼會知曉這麼多?
鬼都不信。
“咳咳!咳咳咳!放開我!”
陳湘行憋紅了臉:“《杜陽雜編》裡本來就有關于浮光錦的記載!我隻是看的書多!就算沒吃過豬肉,難道還沒見過豬跑嗎?!”
薛珩的手緩緩松開,他靜靜看着陳湘行,也不知道有沒有信她說的話。
陳湘行驚魂未定地看着眼前人,青年歪着頭挑眉朝她笑笑,似乎剛剛差點把她掐死的人不是他一般。
他倚靠在樹上,臉上露出一個懶洋洋的笑容:“看樣子你雜書還看得不少,隻是能有機會會看到這樣偏僻的書,你也應該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才對。”
“被趕出家門的姨娘和庶女,莊子裡恰好有從前主人家遺留的書本,這也不足為奇吧?”
陳湘行垂下眸,有些後怕地摸上自己的脖子,隻覺得剛剛的痛意似乎還萦繞在脖間。
真是個瘋子!早知道就不救他了!就應該直接搶了他的令牌走,到時候死了也沒人發現!
陳湘行在心裡罵了他不知道多少遍,仍舊難解心頭之恨。
“也算是閨秀了,難怪。”
少年哼笑一聲:“我姓薛,名珩,如今在錦衣衛裡面任職,做一個小小的試百戶罷了。”
瞧瞧這口氣,試百戶怎麼說也算是正六品的官職,在他嘴巴裡面就變成小小。
但是一想到這家夥本身擔任的是正三品的指揮使一職,陳湘行還是咽下了嘴巴裡的這口氣,露出有些惶恐的神色:“原來是試百戶大人,失敬失敬。”
嘴巴裡說着失敬,可薛珩看她那忍不住後蹭想跑的腳就知道這妮子對自己實在沒多少恭敬心,但是他如今是隐瞞身份下來查案的,也不好大張旗鼓地沖到官衙,隻能先找個地方落腳。
這丫頭也是恰好撞上來了。
不管她有沒有什麼别的小心思,至少現在看下來,總歸還算不會害他,否則就剛剛他昏迷的那一會,估計早就沒命了。
“行了,我也不會白吃白喝你們的。”薛珩摸索了一下腰間,從裡面掏出來一塊顯然價值連城的玉佩丢到陳湘行掌中,“這東西抵押在你這了,等我手底下的人來了,到時候拿銀子來和你換。”
什麼叫要瞌睡就來枕頭,陳湘行本來還在因為羅氏的藥錢煩惱,如今掂了掂手裡的玉佩忍不住心裡泛起嘀咕,好歹也算是個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到時候總不會趁機賴她帳的吧?
想在這裡她原本的憤憤不平頓時煙消雲散,眉眼含笑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嗨,薛大人哪裡的話,咱們官民本就該守望相助,不過是借住幾日,小事小事!”
看在有錢的份上,陳湘行決定大人有大量,暫且原諒他了。
雖說意識已經清醒了,但薛珩行動起來還是有些遲緩,陳湘行又不好大搖大擺把陌生男子帶回家,隻好繞了遠路,等他們回到田莊後已經是晚上了。
黑燈瞎火的,一看就知道羅氏她們已經睡了。
薛珩亦步亦趨地跟在陳湘行身後,雙眸一直沒有離開她。
天中星子點點,偶爾還能聽到幾聲犬吠,路邊的行人已經很少了,等到家門口的時候陳湘行看見幾朵有些幹萎的杜鵑插在門框上。
她忍不住勾唇笑笑,将杜鵑收起來放到一旁的籃子裡。
“情郎送的?”
陳湘行瞪大眼睛:“呸呸呸,瞎說什麼呢!這是我小姐妹送來的!”
薛珩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
陳湘行和羅氏她們的住所都在南面,她就幹脆領着薛珩朝靠近北面的屋子走,一邊走一邊不由自主地瞟向他腰間的刀。
錦衣衛的标配是飛魚服和繡春刀,但是眼前這位指揮使倒是和她想象中的錦衣衛不大一樣。
他腰間别着的是一把劍身約莫二指寬的長劍,劍柄是和劍鞘似都是銀鎏金做的,上面的花紋陳湘行分辨不清,隻看得出光彩奪目。
“怎麼?我這劍這麼好看嗎?”
少年年帶着笑意的聲音乍然從陳湘行的耳邊響起。
她先是被人捉到目光後有幾分緊張,但見他也沒什麼不虞就松了一口氣,真心實意道:“配大人您格外合适,好看的很。”
本朝男子多以飄逸清雅為美,尤其前朝文官的權力要比武官高得多,所以更崇尚魏晉時期的素淨美,陳湘行甚少見到像薛珩這樣穿得用得富貴逼人的。
薛珩聽她這麼說心情頗好地拿起藥瓶,陳湘行見他一副要解衣裳上藥的模樣,嘴角抽搐了一下後連忙從他的屋子裡退出去,朝着羅氏的住所走去。
沒過多久,南面的屋子裡傳來瓷碗碎裂的聲音,在甯靜的夏夜顯得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