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夫人見是官府來人,整個人頓時抖擻起來,她三步并作兩步上前揚聲便是:“官爺來得正好!這死丫頭片子胡亂行醫,用錯了藥害我兒病情加重,您快把她抓起來!”
一時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解淵和陳湘行二人身上,堂内漸漸安靜下來。
她行醫向來謹慎,怎麼可能犯下用錯藥這種錯處?更何況方晏的藥方本也就不是她開的。
想到這裡陳湘行忍不住歎了口氣,她雖然不知道眼前這位解淵公子來回春堂尋她的目的是什麼,但敢肯定不是因為自己用藥出了岔子。
她扯了下嘴角道:“我就是公子您要尋的陳大夫,隻是解公子可否容許我先處理手中的事務,待結束後再與您詳談。”
青年纖長的睫毛微微顫動,随後颔首:“陳大夫請自便。”
話雖如此,他卻沒有什麼避讓的動作,依舊站在原地,顯然是要旁觀的意思。
陳湘行轉過身看向春凳上有些不安的方晏:“方小郎君除了發熱惡寒、右肋脹痛外,是否還常會感覺口苦咽幹,小便赤澀?”
她談論起這些私密症狀時神色坦然,絲毫不顯羞澀之意,反倒是方晏聞言渾身一顫,白皙的面皮瞬間漲得通紅。
他哆哆嗦嗦地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隻好下意識地瞥了眼身旁的母親,見方夫人眉頭蹙起似有不耐,隻好咬着牙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吳濟川立馬明白了大半,但他隻是看着陳湘行在前方侃侃而談,并未出聲打斷。
“令郎患得并非是普通風寒,而是酒疸。”陳湘行看向方夫人哼了一聲,“這種病症是因長期飲酒所導緻的脾胃不和、内郁生熱,外表看起來和普通的風寒并沒有兩樣,但是風寒所用的藥湯不對本症,長久下來沒有效果就罷了,拖延久了還會起到反效果。”
“至于為什麼上次令郎來此尋醫時大夫隻給他開了風寒的藥,恐怕是他擔心自己飲酒過度的事情因為用藥的緣故被捅到您面前,所以對問診的大夫并未吐露實情。”
說白了就是不想自己被罵,所以把鍋都推到了他們藥堂的大夫身上。
也太孬了點。
方夫人猛地轉頭看向方晏,方晏白着一張臉連忙搖頭:“她瞎說的!娘!前幾日的時候在夫子家,有考上秀才的師兄回來探望夫子,他們帶了點竹葉青,我就喝了一小杯,其餘時候我都沒喝過酒!”
話雖如此,但到底還是飲酒了。
至于其餘時候他有沒有喝,又有誰知道呢?
方夫人的臉頓時一片鐵青,她現在壓根不管自家兒子的病症到底怎麼樣了,上手直接扇了方晏一個巴掌,緊緊抓着他的手,指甲幾乎都快要嵌進他腕間的皮肉中去:“我是怎麼和你說的!你爹死前最想看到的就是你成才!”
“這麼多年下來我日日節衣縮食,一日打好幾份工,每日起早貪黑,不就是為了你能好好讀書,日後考個狀元回來光耀你方家門楣!如今你倒好!還喝酒作樂!還撒謊騙我!”
方晏的臉一下子腫得老高。
“娘......我錯了。”
他話音剛落,突然從春凳上邊滾落下來“哇”得一聲吐出來一攤黃水,裡面還帶着些星星點點的血絲。
“快去拿藥石過來壓住他的穴位!另外取我的針過來!”吳濟川緊鎖眉頭大步跨到方晏面前,一把掀開他的衣領,露出泛黃的胸膛。
回春堂内霎時間亂成了一團,方夫人那隻揚起的手還懸在半空,指尖微微抽搐着。她臉上憤怒的潮紅在刹那間轉為青白,嘴唇蠕動不知道多少下卻始終發不出聲音,仿佛所有的話都被卡在了喉嚨裡。
陳湘行搖着頭準備去取藥來,卻見解淵正站在藥櫃旁,朝她露出一個清淺的笑容。
“聽周知府家的姑娘說,陳大夫醫術高超,尤擅為婦人家治病。”他朝着陳湘行笑笑,“她今日腹痛難忍,正好在下今日在周府辦事,就順道過來想請陳大夫過府一看。”
周知府?
陳湘行手裡取藥材的速度并未慢下來,但心中突然閃過今日早上出門的時候徐南歌同她說過的事情——周既明的死亡可能與昔年悼獻太子謀反案有關。
她将藥材遞給澤蘭後轉頭望向解淵,露出清淺的酒窩:“醫術高超不敢當,我隻是個普普通通的鄉野大夫。勞煩解大人等我一下,我馬上就來。”
經行腹痛是女兒家常見的毛病,尤其是那些高門大戶中養的金尊玉貴的女兒,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實際上更容易腹痛難忍。
陳湘行跟着解淵走到回春堂外,看到孤零零的一輛馬車時不禁愣了一下。
登州男女大防雖然不像金陵那般嚴重,但也沒有未出閣的姑娘和男子同坐一輛馬車的道理。
隻是解淵來的時候并未事先考慮到周姑娘口中說的陳大夫竟然是個女兒家,所以隻帶了一輛馬車過來。
他有些歉意道:“不知陳大夫可否介意……”
陳湘行搖搖頭:“經行腹痛雖然聽起來不是什麼大毛病,可若是真的痛起來也是會出人命的,更何況我本也不在乎這些繁文缛節,咱們直接走便是了。”
她幹脆利落地掀開馬車簾往上走,倒是叫解淵怔住了,他白皙的皮膚上難免染上了點薄紅,隻好攥緊袖口捂着嘴咳了兩下後輕聲道:“抱歉……”
周知府家離回春堂不遠,沒過多久就到了。
因為民間對周既明的死因流傳出多個不同的版本的故事,所以如今在周府查案子的人也越來越多,府邸外面都是衙役,幾乎都快要把整個周府都圍得水洩不通了。
陳湘行站在周府的匾額下,隻覺得這地方看起來像個摸不着底的牢籠。
“陳大夫,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