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詫太過導緻陳湘行一時間失了聲,她幾乎整個人呆住了一般看着眼前的周嘉言,少女完全沒有意識到她口中說出了怎樣石破天驚的一番話,依舊是那副溫婉從容的模樣。
陳湘行甩開腦海中驟然湧現的一大堆疑惑,找到了自己最關注的那個問題:“所以你的意思是說,十五年前悼獻太子謀反案中那封被呈到先帝禦前的通敵密信真的是假的?!”
周嘉言點了點頭,其實這件事情一直藏在她心底藏了足足十幾年,但直到爹去世前幾天的時候,恐怕是他意識到自己可能大限将至,所以才将過往種種事無巨細地告訴給了她,她才得以證實自己這麼多年來埋在心底的猜想。
“可是要是那封通敵密信是假的,雁門關那一仗死傷慘重總不可能是假的。”
周嘉言擡頭望向她,卻驚訝地發覺她的眸中隐有水光。
“雪白血赤,關城夜哭......敗軍潰退三百裡,沿途凍斃者不知幾許!”
陳湘行深吸一口氣:“若通敵者另有其人……是那位威脅你爹僞造假證的樂成侯?他怎麼敢的!那麼多人命壓在他身上,午夜夢回不會怕他們來索命嗎!”
盛夏的雨來得總是又快又急,打在枝頭上噼啪作響,似乎應和上了她的痛斥。
“陳姑娘你......”
周嘉言的印象中羅家應該沒有牽扯進雁門關一戰才是,她有些鬧不懂為何陳湘行的反應這麼大,一時間也有些怔住了。
陳湘行擡手擦了擦眼角不由自主沁出來的淚珠,覺得自己有些太激動了,不好意思道:“我小時候随長輩學史時就這樣,容易自我代入吧,一想到若是往後再有廟堂權争緻使我身邊一起長大的朋友們奔赴前線卻馬革裹屍,我就忍不住想哭。”
她這也是老毛病,之前舅舅在的時候還經常取笑她是個哭包,也不知道一天到晚哪裡來那麼多感同身受的傷心,可陳湘行覺得自己若不是這樣的性子,也不會為從未見過面的外祖父外祖母牽腸挂肚。
一想到他們分明那麼忠君愛國,最後卻落得被奸人所害,她就恨不得讓那人千刀萬剮,臭名遠揚!
周嘉言聞言眸中頓時一片柔軟。
活潑性急不夠穩重都不是什麼大事,唯有稚子心腸最為難得,這樣的姑娘家才是她能夠托付得起的。
“我爹在東平縣當了這麼多年知府,旁的本事沒有,探聽消息卻是一直沒停下。”
周嘉言望着窗外空蕩蕩的鳥籠,恍惚間似乎回到幼年時跟着爹娘來到登州時還不習慣的時候。
爹當時整日早出晚歸,回來就紮進書房不知道在鼓搗什麼東西,她當時還會和娘訴說自己被忽視的不滿,結果那時候的娘親隻沉默着低聲對她說了一句:“嘉言,你爹他心裡苦。”
苦的是明明遇到明主知己,卻偏偏被人捏住三寸做了世俗中自己從前最讨厭的那種人。
苦的是知交好友從此天各一方陰陽兩隔,而自己卻成了唯一的逃兵。
少女的表情一下子就鄭重了許多,她揮揮手讓微月也下去,等到室内徹底空無一人後輕聲道:“湘行。”
陳湘行從未聽别人這麼喊過自己的名字,頓時覺得自己手臂上的雞皮疙瘩浮了一層起來,低應一聲。
“今年春闱錄取者二百一十九人,東平縣取了兩人。”周嘉言垂眸,“一人是這幾年來縣學的頭名,另一人卻是顧同知家不學無術的小兒子顧钊。”
這個顧钊前不久陳湘行就在徐南歌嘴巴裡面聽到過,是個貪花好色不學無術的主,春闱取的是各地讀書人中的佼佼者,他能混迹其中估計放榜那日也算是跌破了不少人的眼睛。
隻是她對這種事情向來不感興趣,所以沒怎麼聽說過。
她猛地想到薛珩先前和她說的春闱舞弊一事:“他有春闱的試題?”
周嘉言搖頭:“今年春闱的出題人是解首輔,那些人沒那麼大的本事敢從他手中要到試題的原題。”
陳湘行不恥下問:“可是我聽别人說他念書念得也不怎麼樣,若是沒有春闱試題他是怎麼被錄用的?”
“背試題多辛苦,自然沒有直接挪用别人的文章來的輕松。”
一個小小的同知自然沒有這樣通天的本事,但顧同知的夫人恰好與樂成侯的心腹,也就是如今的吏部尚書高景明的夫人是閨中密友,這才能讓他搭上樂成侯的東風。
正好恰逢今年春闱也是聖上親政前最後一次由樂成侯主管的科舉考試,顧同知家裡是咬了牙送了不知道多少金銀珠寶,暗地裡替樂成侯辦了不少事才換來這麼一個調換考卷的名額。
“寒門舉子苦讀數載,人生就因為上位者的一句話草草結束了。”周嘉言望着窗外的綿綿細雨歎了口氣,“他們既然調換了人家的考卷,無論後面被調換卷子的人考得能有多好,這輩子他的卷子都不會有重見天日的機會了。”
陳湘行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那日在徐南歌家外,方晏痛苦地說出的那一句“我這輩子都不會有功名了”,莫非他就是這次被調換卷子的學子?可是他又是怎麼知道自己的卷子被調換的呢?
她心裡是這麼想的,嘴裡也就順勢說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