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後，春河拎着貓罐頭往回走，他想到十野，想到那間小公寓，某種愉快的風在心裡沖撞着，叫他不自覺地把塑料袋晃得蕩來蕩去，看到紅綠燈都想要微笑。

快到電車站的時候，他的手機響了。

會在下班時間打給他的……一定是十野了。春河又笑起來。

——“我買了一個據說很受歡迎的貓罐頭。”春河已經想好要說什麼，可他拿出手機，笑容卻僵在了臉上。他四下看了看，沒發現什麼代表明西縣的明顯标志物，才心虛地把電話接了起來。

“喂，媽媽。我剛剛下班……還在回去的路上。”他幾乎立刻就想找借口挂電話。

“我聽小葵那孩子說，你換了工作，去了明西縣？”

“啊……”

春河一時失語，他沒想到謊言敗露得這麼突然。

“你别怪小葵，她也不是有意要說出來。”媽媽說。

“哈哈，”春河尴尬地笑着，“是這樣沒錯，但是……”

但是我會抱着重回東京的決心——可他自己也知道那決心似乎已經所剩無幾。

“但是我覺得現在的狀态……也還不錯。”春河說。

電話那邊靜了一靜，春河立刻就覺得自己做錯了。

“不過我還是……”總之還是先表達一下重回東京的決心吧。

“你現在真的……在明西縣嗎？”母親有些遲疑地問。

“是的。”春河承認道，“不過我想這對我來說，隻是……隻是……”

隻是一個過渡。

但他猶豫了，他想到十野，想到他剛剛在工作裡得到的重視，在東京從未得到過的重視。他想到山左，想到繁津和市原，想到這個社區，這個小縣城裡他遇到的一切。這并不是過渡，而是真實地構成了他的人生，會是他八十歲時想起來仍然視若珍寶的東西。

“媽媽，我……”

手機裡卻忽然傳來了笑聲：“真的嗎？真的在明西工作嗎？我簡直覺得自己的願望以一種奇妙的方式實現了，怎麼會這麼好啊？”

“哎？”

離開光鮮的，需要努力才能附着其上的大城市，來到名不見經傳的明西縣……春河實在看不出有哪裡好。

他記得從前母親是以他在東京的大公司工作為驕傲的。明西縣……觸目所及沒有一點經濟繁榮的景象，這有什麼值得高興？難道是這個國家忽然要把首都改成明西不成？

“是吧，是太好了吧？像是願望被神仙聽到了一樣啊……雖然實現的方式我實在沒有想到。”母親說道。緊接着，父親的聲音也從聽筒傳來：“是啊，本來我們準備自己去明西的，現在看來可以請阿住代勞了。”

“是……在明西有什麼事是我可以幫忙的嗎？”春河問。

“林冶的新專輯下個月要開始發售了，運氣好的話還能抽到握手券！”母親的聲音興奮起來，“根據我以往的經驗，東京的音像店和書店一定大排長龍，但明西的排隊壓力肯定小很多！而且第一首歌的MV就是在明西拍攝的，據說在明西售賣的專輯還會附贈明信片呢！”

“是嗎……”

媽媽喜歡那位歌手的事，春河倒是從小就知道。

“我剛剛上網查過。”父親說，“發售那天不是工作日，你可以去幫忙買嗎？”

“當然。”春河答應下來，他微微松開了因為緊張而握緊的手指。好像事情不費吹灰之力地解決了它自身。

挂上電話之後，春河心裡輕松了一陣，緊接着，落敗的悲傷卻席卷而來。他記得從前媽媽對那位歌手的喜歡僅僅是偶然聽到歌曲會開心的程度，很少特地去買專輯，像這樣熱切地想要拿到握手券絕對是第一次。而且如果僅僅是不願意排隊，明明在家鄉也可以買到吧……特地來拜托他，恐怕隻是為了安慰他，隻是擔心他太失落，要為他在小縣城工作賦予一點價值感吧。

快要三十歲的年紀，還要父母小心地照顧他的情緒，看顧他的失敗嗎？

電車進站了。

在明西縣，就算是晚高峰，也不會像東京那樣，被推擠着上電車了。本該輕松的時刻，春河卻覺得雙腿都很沉重。走上電車的瞬間，他忽然覺得像是忘記了什麼似的心慌。

手機，鑰匙，貓罐頭，便當盒，都在包裡。忘了什麼呢？難道忘掉的東西是東京嗎？

春河剛要傷感，忽然一拍腦殼：“啊……對不起，對不起，請讓一下……”

他把本來要帶給十野的筆記本樣品忘在辦公室了。

春河半走半跑地到了半路，就看見一朵巨大的黑雲飄到了上空，幾乎籠罩着整個明西。

“千萬不要下雨……”

這句祈禱還沒落地，一陣急雨就落了下來。春河趕緊把公文包頂在頭上，朝辦公室跑去。離辦公樓隻差一條馬路的時候，他褲腳和肩膀都濕了，隻能站在樹下，一臉喪氣地默默讀着信号燈的秒數，希望綠燈快點亮起。

“4”

“3”

“2”

“哎？！”

辦公樓的玻璃門前有兩個熟悉的身影。

橋下和裕和面對面站着，兩人手裡都有傘，看樣子并不是躲雨的閑談，而是有很多話要說。

春河趕緊把邁出的腳又收回來，可雨漸漸大了，他隻拿公文包根本無力抵擋。春河四下張望着，想尋找躲雨的地方，但公司對面的便利店前幾天已經貼出停業通知，要開始重新裝修了。

信号燈開始閃爍，距離綠燈結束隻剩十秒了。

…

站在方形建築的另外一側，一來可以躲雨，二來不會被發現，三來這一側因為有個咖啡館，和入口處一樣也是通透的落地玻璃，可以随時觀察“敵情”，等到那兩人離開了，他就可以上樓去取東西，四來……這裡碰巧有幾個也在躲雨的人，他們似乎完全沒有被壞天氣影響情緒，正興奮地讨論着晚餐去處。

是天然的掩護啊，春河想。他貼牆站着，對自己的小聰明感到驕傲。

“那家壽司店旁邊就是酒吧街……”

“還不是周五就要喝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