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還想說……乖乖承認的話我畫一幅绫美小姐的海報給你。”
春河躊躇了一會,說:“……非說有那麼一次也不是不可以……”
“一次?”
“那都是因為你亂丢畫稿!”
“絕對不止一次。”
“絕對隻有一次!”
兩個人終而走在回去的路上。
“和小枝喝酒開心嗎?”十野閑閑地問。
但春河覺得他一定是又預備着挖苦自己,于是别開臉去:“沒有開不開心的說法,隻是有問題請教公司的前輩而已。”
“其實很多事,你想知道的話,可以直接問我的。”十野說。
難得的好天氣裡,他擡頭看着清朗月色,把春河的手握在手心,忽然想起什麼,“說起來……還在上中學的時候,我很害怕自己也會繼承某種暴力基因,那時候的确想過如果交往對象是男人的話,就算打起來也不算是欺淩弱小吧?沒想到連這種願望都會實現。和泗大人真可怕啊。”
他就這麼自然地默認了春河已經知道所有的過去,反倒讓春河心裡發疼。
“和泗大人真好。”春河說,“哎?為什麼看着我?”
“還是和讀者。”十野認真地望着他。
“年紀還比我小。”
“還這麼好騙。”
“想想忽然覺得很罪惡。”
春河:“……太惡劣的人也該需要多交稅才對!”
十野全然沒有反思的自覺:“别太過分了,那小枝豈不是要破産?”
春河:“……”
春河其實還想問很多事,在年幼的時候,沒有任何人能幫助十野嗎?所謂的“抛棄母親”,又是怎麼回事呢?可是那好像一份塵封太久,隐含着太多痛苦的檔案,春河不敢去碰,仍舊隻敢問風俗店的事。
“還沒成年就在夜場工作,那時候很辛苦吧?”
“也不算特别辛苦,但在那種地方工作,時間久了會很難過。”十野坦誠地說。
“是因為一直要迎合客人嗎?”
十野搖頭:“讓客人高興倒很容易。比較難過的是……隻有心裡難過的人才會頻繁去風俗店,就和身體不舒服的人才定期去按摩店是一個道理。在那裡認識的女孩子太像青春期的小枝。她們的靈魂不是太過緊縮就是太過攤開,好像還沒有學會怎樣維持一個人應有的形狀,所以她們總是覺得痛苦。而總是面對殘缺的靈魂,也很容易令人覺得痛苦。”
“我以前以為風俗行業的人,都是隻想要業績,不會在意他人痛苦的騙子……”
“的确有人可以做到這種程度,但完全忽視他人痛苦,對多數人來說,都是很難的。”
“是因為覺得難過,所以開始畫漫畫嗎?”春河握緊了他的手。
“不全是。因為小枝來找我,帶着獎學金來買酒。”十野頓了頓,“說到底是不喜歡自己的妹妹來風俗店吧,所以離開了那個行業。後來……後來覺得既然我熟悉語言中能夠安慰人的力量,不如再往前走一步,去做講故事的人。”
十野提到了裕和,春河躊躇着問:“前輩說,你和前輩……是沒有血緣關系的兄妹,那麼……”
“那麼為什麼沒有在朝夕相處中愛上小枝呢?”十野補全了他的問句,“這個問題我也想過。也許是因為我并不認可小枝的喜歡。小枝說喜歡我的時候,大約隻有十歲。我不覺得那種感情是男女之愛。畢竟那個年齡的孩子在找不到其他答案的時候,往往訴諸于愛。得不到愛的時候就去找愛的替代品,那可能會是扭曲的奉獻,索取,甚至服從。青春期痛苦的孩子會選擇把一切關系浪漫化,然後借此為自己減輕痛苦。我想小枝對我的感情就是這種東西,是一種源自痛苦而産生的依賴。畢竟那個時候,她也隻能依賴我。”
他們有着那樣深重的過去啊……
春河知道他不該在這個時候表現得如此自私,但還是忍不住生出比較之心:“那麼,在你看來……我的……喜歡,是什麼樣的東西呢?”
“我不知道。”十野說。
“唔……”
“因為太喜歡你。所以沒法冷靜地看待。”
春河一愣,心裡像綻開一簇煙花。
十野忽然驚呼:“中午的飯團我忘記放進冰箱了,是不是隻能丢掉了?”
“我想再聽一遍。”春河說。
“中午的……”
春河微微紅了耳廓:“不是這一句。”
“是不是隻能丢掉了?”
春河:“……”
十野低聲笑起來。
直覺告訴他現在的氣氛太好了,現在隻要一個吻就可以給這個夜晚劃上圓滿的句号,他隻要望着春河,讓宇宙填滿他們之間的空隙。他知道語言中蘊含的力量,他知道怎樣恰到好處地開始和結束話題,他知道一切令人開心的把戲,但還是說了下去。
“不過現在小枝也完完全全是成年人了。仍舊沒辦法愛上小枝……也許是因為人和人想要相愛,實在需要太幽微的契合,而我和小枝的殘缺恰好在不同的位置,恰好不能相互安慰。”
那麼,他和春河能夠相互安慰嗎?還是隻是他在單方面地索取?這個問題十野從來不想面對,如今卻在解釋對裕和的感情時和它狹路相逢。
“春河。”十野慢慢放松了牽着春河的手指,“其實……”
其實他不敢确定對春河的這份愛是什麼。他從充滿暴力的家裡逃去風俗店,又從風俗店逃往漫畫世界,而今停在春河身畔,會不會也仍然是在找尋避難所?也許裕和說的是對的,喜歡上他這種人,是會傷心的。
像是愚人千慮,必有一得。春河似乎機敏地猜到他想說什麼,直接打斷了他:“對我來說,能夠認識十野,已經是非常遙遠的夢想了。能夠和十野在一起,是該要去拜完所有神仙的,是世界上最好的美夢。即使……很短暫也沒關系。”
十野手指微微一顫:“如果早點遇到你,也許真的會不一樣吧。”
他頓了頓,又道:“或者如果當時接警的人是市原先生,也會很不一樣。是很像夢啊。從前實在沒有做過什麼好夢,所以很想醒來。”
那種對一勞永逸的渴求,那種對子彈穿過胸膛的風的期待,那種希望生命像風鈴的聲音一般消散的願望。
“但從現在開始,是好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