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美其名曰:放着第一美人不看,何故要去看第二?
他說走就走。
雖不能日行千裡,但鬼影一晃,行如疾風,轉瞬已站在距離丹陽寺不遠的小道上,耳邊卻仍回蕩着椿兒的聲音:
“你看美人看得仔細點,看看她敷的什麼粉,貼的什麼花钿——”
擡眼望去,了無大師的石佛像嵌立于山壁之間,其腳下雲霧缭繞,隐約露出丹陽寺的一角反宇飛檐。
送怨君沿道上行,臨至寺廟門口時,看見了一頂華美的大轎橫陳于此。車身雕梁畫棟,窗牖以絲綢绮羅作簾幕,珠寶璎珞更是不要錢似的挂滿轎身。
可環顧周圍卻沒有守轎之人,不僅車夫,連平日裡來往的大小和尚也一并不見蹤影。
送怨君想,這不像轎子,倒像是金子做的捕獸籠,專夾竊鼠。
幸好錢财于送怨君無用,他是專程來看美人的。
他走近,正要一探婉妃是否坐于轎中,卻忽聞其中傳來小孩熟睡的細微鼾聲。
恰巧好風來助力,将吹開車簾一小條縫,送怨君歪頭望去,果真見着有個美嬌娘端坐在車内。
美嬌娘烏發如雲,發間點金綴翠,身着紫錦金線長裙,三分矜貴,七分妩媚。可惜她以薄紗覆面,隐約能看見膚白,眼媚,細描了一對翠眉。
送怨君瞧着婉妃有些眼熟,細看,發現她袖中正攥着一根雜色碎琉璃步搖。
巧了,幾年前在雲外坡叫魂的美婦人,頭上插的也是這種俗物。
婉妃此時正無聲落淚,不知在對誰傾訴:“我那時忽聞噩耗,這才早産,害得昭兒天生無魂,隻剩這肉身軀殼……”
聽聞這話,送怨君驚愕不已——那日的美婦人竟然是婉妃!
患了離魂症的孩子,難不成正是靖帝的皇長子?
這離奇事大抵是被宮中捂得嚴實,縱使是神通廣大如送怨君也從未聽說過。不過捂着也正常,付靖本就不得人心,皇長子無魂無魄的消息要是被天下知曉,保不齊就要家國動蕩了。
轎中又有一低啞女聲傳來,可惜車簾擋着,看不見人的模樣:“我能幫你兒續命,讓他與常人無異,平安長大。”
“可我找了無數術士,試了無數法子,都……”
“凡人自然做不到,但我能!”女聲打斷她後,又微弱下去,“我會讓他能跑能跳、能說能笑……”
轎中陷入寂靜。
半晌後,婉妃終于開口:“如何續命?”
“人有五脈,若能牽脈系魂,便能引靈入命,使遊魂重回肉身。”
“我從未聽過說過這法子。”
“世間隻有我能做到,我不言,自然無人知曉。”
送怨君低歎一聲,既覺得婉妃屬實糊塗,總是輕信這些江湖術士的鬼話。同時又心生憐惜,為人父母,病急亂投醫也是無奈。
果然,婉妃還是決定一試:“你想要什麼?金銀、珍寶、還是封官加爵?”
“我不要報酬,我要同你做個交換。”那女人說,“我幫了你,你也要幫我。”
“幫你做什麼?”
女人卻并未明說,隻是言道:“放心,于你而言,我的事不過是舉手之勞。”
這種嘴上說着無欲無求的,往往都是欲壑難填之輩。
送怨君已經笃定轎中的人是個騙子,但婉妃救兒心切,咬咬牙竟還是應下了:“隻要你能讓昭兒恢複如常,刀山火海,在所不辭。”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女人氣若遊絲:“好,事不宜遲,我這就開始‘牽魂’。”
話畢,轎子内再度沉寂。
透過縫隙,送怨君看到轎内白光驟現,刺目冷冽,灑在婉妃的面紗上。
這是什麼邪術?
仙人劈世了百年有餘,送怨君在人間遊蕩這許久,見過的最邪門兒的玩意兒就是自己,還從未見凡人能使用仙家神通或妖魔伎倆。
他好奇得抓心撓肝,正準備偷偷掀開簾子窺看,剛靠近兩步,卻又頓住了。
耳畔驟起響起重重鬼嘯,聲如裂帛,直刺心神,似從幽冥湧來!
刹那之間,天地變,陰風起,寒意透魂!
低頭,他看見車簾内伸出的一隻手扼住了自己。
隻聽女聲從轎内傳來:“啊,抓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