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份的日光算得上毒辣了。
PM4:00。
刺眼的日光暴曬着薄薄一層的鐵灰色屋頂,空曠的鐵皮房裡湧出滾滾熱浪,伴随着旋轉在上方松松垮垮的風扇葉片,涼意不顯,翻湧的熱氣倒是一波波往下送去。
廠房宛如一個巨大的蒸籠,連帶着人心都不自覺浮躁起來。
下方的工人如工蟻般聚集在一條巨大的傳送帶兩邊,傳送帶時刻都在運轉,那些廢棄、破爛的鋼鐵垃圾堆成小山,裡面不乏有泛黃的義體,報廢的懸浮車,零碎的仿生人肢體……
鋼鐵垃圾似河流般往下淌去,而工人的主要任務便是從這些一堆堆小山裡翻找出還有回收價值的零件。
空氣中彌漫着一股垃圾與鐵鏽混合的刺鼻生化氣味,可那些穿着黑色廠服的工人卻仿佛從未察覺般,一邊手上動作利落地從路過的垃圾堆裡扒拉出有用的零件,一邊碎碎聊着天。
“今天的溫度是不是又升高了?太熱了這天。”
一人擡手擦擦額間的汗珠,睫毛挂着的汗水迫使他半眯着眼。
“溫度43°,我的半臂機械義體都不受控制地冒出機油。”
說話的人下意識拂去手臂上冒出來的機油,灰撲撲的手套瞬間又沾上一層油膩烏黑的機油印記。
“嗤,你這個義體都是從垃圾堆裡撿回來的報廢品,漏電線都正常,更何況隻是漏機油。”
“要我說,A區那些人……”
那人語氣含糊,甚至都不敢說出,周圍的人卻都心知肚明。
如果他們也能待在有智能調節溫度的辦公室就好了,可是作為最底層也是最不值錢的垃圾工人,他們也隻能妄想,甚至連嶄新的風扇都不敢奢想。
隻因為工廠隻是将他們視為消耗品,而不是完整的人。
底層工人和風扇都是消耗品,憑什麼要為一個消耗品加快另一個消耗品的消耗時間。
而他們對于自己的定位也很清晰,他們是攀附在這座垃圾山的虱子,依靠着殘渣過活,運氣好時還能偷點油水。
在這艱難的低等區竟然也算是一份穩定的工作。
隻要你不死,就足夠穩定。
“不過,是不是少了一個人?”
說話的人環顧了一下四周,心裡已然了然。
“還能有誰,絕對又是她……”
搭話的人語氣差不多含糊,卻不同于之前的敬畏與羨慕,他眼神有些飄移。
“要我說,人家可跟我們不一樣的,她又不需要靠撿這些破爛吃飯。”說話的人語氣顯然透出幾分嘲弄。
說起這個人來,其他工人也紛紛來了興趣,讨論聲細細碎碎響起。
“如果我是她就好了。”
“開玩笑,你長人家那樣也不至于會在這裡撿垃圾,哈哈哈哈,先把你漏電的義眼眼珠給塞進眼眶裡吧。”
“切,她有什麼好的?偷懶第一名,這個月不知道是多少次缺勤了,偏偏走了大運,被那位看上了。”
“哈哈哈,蘇麗你酸味快要沖出天際了。”
一個長相偏清秀,鼻翼兩側布滿雀斑的褐發女孩迅速漲紅了臉,氣得臉歪嘴斜,聲音也不由自主地激動起來。
“我羨慕她?開什麼玩笑,就她?”
“況且就她那樣,要不是有主管,否則她在這裡早就被淘汰掉。”
“那……說實話還是差了不少的。”
“你們是在說我麼?”
一道輕盈且輕柔的詢問在衆人背後突兀響起,沒有任何征兆。
那些還在嘴碎的人瞬間噤聲,循着聲音回頭望去。
隻見一個穿着白裙的女人靜靜站在離他們幾步外的地方,在這種炎炎夏日,所有工人穿着灰色工服的背景下,她看起來格外整潔秀氣,也格格不入。
所有人看到她的第一印象是太幹淨了,幹淨到仿佛不屬于這個浮着灰塵,悶熱汗臭的廠房。
然而白璧微瑕,最引人注目的不是她引人駐目的氣質。
而是橫穿女人眉眼間的繃帶,細長的白布穿過耳側密密纏繞兩三圈,在腦後黑發恭順垂下一個簡單的蝴蝶結。
她居然是個瞎子。
很顯然,女人就是剛剛人們議論中心的主角。
沒有人敢當着她的面吱一聲,尴尬的氣氛在蔓延。
片刻的沉默,終于有個年長的工人站了出來,他耷拉着眼角的褶皺,一闆一眼地說道:“遊魚,這是你這個月第幾次缺勤了?你要是再這樣,我也隻能跟上面彙報了。”
白布下的臉頰泛起淡淡紅暈,雪白的肌膚也因此多了幾分瑰麗。
遊魚好脾氣地道着歉:“不好意思組長,我下次一定注意。”
可大家也知道,到這裡就差不多了,他們心知肚明遊魚的特殊。
蘇麗看着遊魚這道歉的模樣,手上的動作也重了幾分,她陰陽怪氣地小聲模仿着遊魚的語調:“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