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紅鹦姑她們回來了。”
昨夜江談夙睡得晚,今日難得補覺,這剛睡下又要起來了。
文霁捧着一盅熱茶,扶着江談夙坐起來,讓她潤潤嗓子。
“讓她們上這兒說事吧。昭夙苑裡有頭大銅牛,看着都覺着冰冰涼涼。”文霁心疼地揉她手背:“姑娘一到冬天,手心也是涼的。依我說,以後若有人上門說親,需先考察他是不是懂得你天亮手冷的小毛病,若他有心,必定處處都備着暖爐,等着給姑娘煨手。”
江談夙笑着推她:“冷了我不知道自己找暖爐呢?”
文霁站起來去喊人,回頭略微抱怨:“你一忙起來,還記得什麼?”
江談夙瞧着文霁奔波的步子,這小丫頭來了靈州也是成天進進出出,沒得正經閑下來,不如讓她替自己,與官員女眷走走關系。隻是還需給她擡個名分。
應必萩和白歧進門來,兩人跟了高璋幾日,形容憔悴。
江談夙讓人搬了椅子過來,兩人坐下。
應必萩性子急,當即說:“快收網了,縣主想好後路了嗎?”
旋即她将高璋行程說了一遍。那日接風宴,高璋在酒席上喝多了白歧下藥的酒,之前進補的藥效解去一半。筵散後,他撇下高夫人與高守泰,一個人乘車走了。
應必萩注重近身攻防,遠距離追蹤本是弱項,何況白歧不會武功,還要捎帶上她,很難緊跟高璋此等敏銳力與警惕性極高的人。幸好,王家送的胡姬裡有五個是混江湖的,有許多追蹤人的手段,尤其能做到無聲追人。一路上她們留下标記,應必萩才不至于跟丢了人。
當日晚上,高璋去了酒肆點了兩名胡姬歡樂,第二日晌午,他回軍中視察,直待到第三天中午,他又離開軍營,去了吳忠堡,見了兩撥人。應必萩瞧不出兩撥人的來頭,隻大概猜出,第一波是漢人,說的是甘州話,第二波也是漢人,說的卻是鹘夏話。
高璋見了這兩撥人之後,連日飲用白歧下藥的酒水之後,身體疲乏難支,便在吳忠堡喊了郎中替他開藥。
第四日,高璋稍覺有力,又策馬去了臨河堡,在那裡乘上渡船,到傍晚才回。
應必萩:“我們擔心被發現,便沒有乘船跟上。”
高璋渡河去哪裡?
她讓應必萩将靈郡輿圖拿來,找到臨河堡,指尖在輿圖上繞圈,始終沒一個落點。
“臨河堡渡過河是望遠鎮,幾乎是鹘夏人管轄的興慶府地帶。不去興慶,便要往回走,左邊順河而上是青銅峽,河流湍急,多峻山高坡,右下是泥灣。”江談夙細細分析:“半日來回,又不策馬的話,走得也不會太遠。除非,他一直在船上。”
應必萩仔細回憶:“他回來時衣裳沾了許多泥點子,不像一直在船上。”
“那就是中途下過船,船行再快,也不會出靈郡。沿河能下船辦事,又集合了人的地方,也就這裡了。”
江談夙指尖點在“磁窯堡”三個字上。
磁窯堡是靈郡出了名的燒窯大鎮,往來陶瓷都從磁窯河運向汾河,再入黃河轉大運河,銷往朔京等地。
人多眼雜又暢通四方,極其适合拿來當作窩點。
“白大夫,你再多用幾日藥,高璋近日若怎樣都調理不好,應當會再去磁窯堡處理事情。”
白歧應下,她歎氣:“高璋進補過多,反傷根基,這次隻要卧床修整,還是能養回來,再用猛藥吊着,不出一年,必死無疑。”
應必萩進言:“我與那些胡姬打過交道,都是得罪權貴的在逃奴婢,我認為是信得過的人,隻要縣主肯用她們,我讓她們先在磁窯堡守着?”
“守着呗。”江談夙若有所思:“正好看看咱們隔壁這位王公子是個什麼人物。”
事既謀定,接下去唯有等了。
等的期間,江談夙托人将玉杏牌遞到枉春樓,借調十名弓箭手,以充備用。到了夜裡,她清點覆面黑衣的弓箭手數量時,竟有三十名。
江談夙看着黑壓壓一群人,心想,像偃枉然這種有錢又不吝啬的朋友,以後過年過節還是該送禮送禮,該問候多問候幾聲。
之後江談夙又親自去找了司馬議,将計劃籠統說了一通,讓他牽線,她要見餘榮焉。
餘榮焉常年駐紮軍中,江談夙在營帳内秘密會見他時,他出奇冷淡,自稱不想因為攀附江侯爵而讓部下看低。
餘榮焉就是一個粗人,江談夙也不敢在他面前多說高璋的事,隻是問他想不想高升。
“行軍打仗一為國家,二為忠心,至于功名利祿那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餘榮焉銅鈴大眼怒瞪,一副随時幹架的兇冷模樣。多年戍守邊疆,已讓他養成鞍不離馬,甲不離身的緊張狀态。
江談夙聽他沒拒絕加官進爵,就知道他也是存了一點私心,于是正色道:“請餘都尉銘記這句話,切勿辜負大朔與聖上對你的期許。”
出了營帳,司馬議低聲與江談夙說:“這餘莽夫是一個孝子,一直向他父親保證要當個大将軍才回家。其實他是挂心軍務,不敢抽身離開靈郡,回鄉探親。豈知去年歲寒,他老父親跌入井裡死了,他心裡惱怒自己,更惱怒高璋,所以話頭才漸漸松絡。換作從前,你和他說一句高璋的不是,他都能拿刀與你拼命。”
軍營四周都是風,江談夙揉搓雙手,眺望茫茫平坡,遠處黃河喧騰,邊疆戍守既守國土也守本心,不是朔京裡日日帳暖笙歌的官員所能體悟的。
“他能吃苦會打戰,最重要是對大朔無二心,擢拔他當兵馬總管,比讓高璋屍位素餐不知強幾倍。”
司馬議卻歎息:“這雖是靈州,也還是大朔。縣主遲早會明白的。”
司馬議瞧她是官場新人,既感慨又可惜,當年他初登廟堂以為可以大展拳腳時,也是這般做事不顧頭尾,意氣風發。怎麼為官多年後,意志逐漸消磨,變成如今這副連自己都覺着油膩的模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