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老倆口毫無顧忌當着後輩打情罵俏的樣子一如當年,許多人笑着笑着,熟悉的場景絲毫未變,有變化的是老倆口鬓發斑白了,許多人的面容也蒼桑了。
想着想着,許多人又突然忍不住地偷偷滾下熱淚。
聽到老莊主這樣一番“奚落”,李江月不甘示弱,似乎早有準備般,從人群中拉出一個身着佛門僧衣的人。
原來是慈悲寺的老和尚!
沈青悅定睛一瞧,真的是那個愛賺銀子的老和尚,想到那天他突然的索要錢财,那表情,分明就是視财如命的人。可這會子,這老和尚在一身佛門僧衣的襯托之下,面上卻顯得無比沉肅莊重。
他前後的形象對比太過強烈,令沈青悅一時無法及時轉換對他的看法。
李江月的雙眼一眯,眼眶處的皺紋如綻開的雛菊,輕輕展舒,滿含笑意。
她雖然蘊怒,可是語氣卻歡快,朝着老莊主高聲叫道:“萬重天 ,瞧我當年護花使者在此,你若是敢輕視我,今夜我立馬和滄海一夜成雙。反正,又沒有誰說僧人不可還俗!是不是啊?曾滄海,當年我的那一堆仰慕者當中,如今你可是碩果僅存哦!”
李江月哈哈大笑之後,又嫌不夠,接着又撲閃着滿是皺褶的眼眸,對着大師神秘小心地人探詢道:“曾滄海,你真的是因為我才入的佛門嗎?自從你皈依之後,我可是對你好生思念好生不舍哦!你那法号叫啥來着?了心?”
“阿彌佗佛,師妹說笑了!”
大師聽她一番“噼裡啪啦”的言論之後,臉現欣慰之色,他的這個小師妹爽朗幹脆,幾十年過去,如今還是一點未變。
往事曆曆在目,舊日的痕迹浮上他的心頭,他再也繃不住平靜無波的臉色。
突然,他大笑出聲,他的笑聲充滿着雄厚蒼勁的質感,仿如一位年過古稀的習武男子,積累了一生沉厚的底蘊,讓人仰望不已。
他感慨地說道:“小師妹的風采還是一如當年,真是令滄海挂懷至深。哼,萬重天你這老小子,若再敢欺負我心心念念的小師妹,我可要和你争到底!反正,我能夠出家,自然也做得到還俗!”
他的話擲地有聲,令在場的人無不聽得心底一頓。
沈青悅也是在心下感歎,此人心中有他的李江月,那是他的江中月,卻隻能一直映在水面,令他見而不得。
隻見萬重天向着曾滄海投之鄙視的眼光說道:“你還要慣着她一輩子!小師妹如今花甲之年,卻還如此不知天高地厚,這,可都是拜你所賜!”
李江月聽聞滿臉不樂意,拉着曾滄海的灰色袖袍,對着萬重天挑釁道:“曾滄海,我們找個地方叙舊去!”
說完,兩人并肩而行,抛下衆人,向着山莊内走去。
老莊主搖頭笑着,對着衆人做個“請”的姿勢,他走到北堂翊身前,扶着他的雙肩說道:“阿翊,讓師公好好看你”。
北堂翊對着老莊主晃出暖融融的笑顔,回首向沈青悅示意跟上。
他扶起老莊主的手臂,向他說起這幾年的邊關見聞。
在日光下,沈青悅見前面的北堂翊與老莊主一老一少的身影,相得益章,無比和諧。
那是一對沒有血緣關系卻比有血緣關系更親的祖孫倆。
看着他們水到渠成般的融洽相處,沈青悅在心中對北堂翊,又有新的認識。
宴會設在晚間,客人們在莊内弟子的引導下各自回到客房休息。
北堂翊沒有回去客房,而是帶着沈青悅直奔後山的方向前去。
沈青悅的手腕讓他的掌心緊扣,她見四周無人,也就安心跟随着他,兩人進入一個越來越僻靜的小山坡,他帶着她在一個充滿泥濘的沼澤地停下,她不由疑惑地看着他。
“悅兒,帶你來此,是為了讓你見識一下,當年我才五六歲的時候,每日都要站在這木樁上,我每日都使出渾身本領,才不緻讓師兄們的踢下木樁去”。
他雖然語氣淡淡,可是當她聽他說起,這個沼澤地未曾變化,一直豎着幾十根木樁,小時候練功時,他的身體平衡感很差,經常還沒站穩木樁,就被人打落下去的情景,她還是為他心驚和心疼不已。
那時他才五六歲啊,正是在承歡父母膝下的無知懵懂的年紀,可是,他卻已經沒了娘親,他的父親又是皇帝,後宮自然女人衆多,那些女人為了争寵或家族利益,想要暗算他的人大有人在。
原來,他自小就從未體驗過人間的親情溫暖,他僅有的溫暖,也隻是這九月山莊的老莊主和那個老小孩似的李江月所給予的。
因此,見他與老莊主和老夫人如同親祖孫那樣親熱,也就不奇怪了。
聽他還在絮絮說着過去苦練功夫的日子,沈青悅的心間繃得緊緊。
可是當聽他說起,他每次要從滿是泥濘的沼澤地爬出來,等他“灰溜溜”地出現在衆人眼前,他已經成了一隻泥熊時,沈青悅又被他逗得笑不合攏嘴,原來他真的有過吃鼈的時候。
沈青悅還未笑完,便感覺身子一輕,她被他抱着站到木樁上了。
“陪我練練,讓我再回味回味”。
沈青悅剛穩住身形,北堂翊的掌風便已劈到,沈青悅靈巧躲過,又快速反手一勾,眼看就要拉住他的胳膊,她隻要用力一扯,他肯定會掉落沼泥之中,重現當年他所說的,滾成泥熊。
可是,北堂翊卻順勢放低身段,順手就要将沈青悅推下泥沼。
瞬間失了平衡,眼看自己就要掉落下去,變成泥熊,沈青悅吓得尖聲大叫。雖然這種練功的木樁她并不陌生,小時候,還經常看顧南陵練過,當年她看他站得輕松,可是如今換成自己站在這上面,又叫北堂翊一推,她自己也并無把握能站穩。
她閉眼,做好了自己跌進泥沼變成泥熊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