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景鸢反應過來後,沒有掙紮,順應着那隻手的力道緩緩後退,退遠了殿門,卻又能透過殿門的縫隙看到殿内的景象。
灼熱之風輕巧鑽出殿門,張牙舞爪地朝着江景鸢撲面而來,華美的宮殿内一片狼藉。
赤紅的火光倒映在江景鸢漆黑的眼眸表面,江景鸢神色愣怔,看到了殿内那抹莊重華貴的背影。
火星子一點一點攀上垂落的幔帳,歪倒的桌椅上跳躍着大片橘紅火焰,仿佛煉獄的火海之中,一人靜靜地站在其中。
墨發挽起,一身層層疊疊的繁複長袍上繡着神秘古樸的金紋,她身子挺拔地站在那裡,仰頭看着高處,仿佛是朝聖的信徒。
虔誠又莊重。
火舌侵蝕着她的衣擺,親昵地蹭着她的指尖,火海之中的她始終一動不動,仿佛感受不到疼痛,又好像是早已失去了靈魂的木偶人。
她隻是平靜地仰頭望着高處。
“砰!”
燭台傾倒,煉獄中的大片火焰猛地蹿高,霎時淹沒了那道驚豔的身影。
“走水了!走水了——”
後知後覺的宮人慌張大叫着跑來。
“走!”一直抓着江景鸢的手腕的那隻手猛地用力,身後那人帶着江景鸢躲開趕來的宮人,頭也不回地、逃一樣地跑走了。
天清清的,是淡淡的藍。
波光粼粼的天水池邊,柳樹随風輕擺枝桠。
江景謙松開了江景鸢的手,後退兩步,擡起臉似是想對着她歉意一笑,然而嘴角帶着笑,眼中淚水卻是洶湧而出。
江景鸢微微張着嘴,頓了頓,猶豫着上前一步,下意識擡起手,卻不知該如何安慰。
江景謙嘴角上揚着,看着她,笑着輕輕搖了搖頭,淚水不止,眼眸中卻帶着輕松的笑意。
池邊,風吹過一陣又一陣,池水流動的聲音很輕,兩人站在池邊,聽着天地的動靜,誰都沒有說話,隻有江景謙無聲地流着淚。
那抹笑,仿佛牢牢地定格在了他的臉上,洶湧的淚水漸漸平緩了,江景謙臉上淚痕遍布,看着江景鸢的眼眸中卻是帶着笑。他緩緩地張了張嘴,“撲哧……”他忍不住笑出了聲,擡手抹掉了臉上的淚水,聲音緩慢,帶着令人隐隐有些毛骨悚然的笑意:
“解脫了……”
他雙漂亮的眼眸中含着笑,那抹笑時而輕松,時而瘋狂,他無意識地低喃道:“我們是什麼?是棄子嗎?是活該被抛棄的廢物嗎……為什麼啊……憑什麼啊……”
江景鸢看着他,一顆心突地跳急了,而後又無力地沉到了谷底。她垂下了眼,腳下微動,想要後退離開,忽然聽江景謙喚了她一聲,輕聲問道:“要走了嗎?”
江景鸢擡眼。
江景謙斂了笑,臉上的神色淡淡的,有些失神地看着她,雙眸彌漫起了薄薄一層霧氣。
江景鸢停下了動作,看着他,沒有說話。
江景謙又笑了,笑得眼尾滑落一滴眼淚,笑得迷茫,他輕輕地問道:“景鸢殿下,我還能去哪兒?”
…………
衣袖在微風中如蝴蝶在振動翅膀,一身鵝黃衣裙的江景鸢走在青灰的石磚道上,逆着的人流緩緩往前。
往來的宮人步履匆匆,神色慌張,他們急急忙忙從江景鸢的身旁跑過,卻無一人注意到她。
江景鸢忽有所感,擡頭扭向後方。
濃煙漸漸消散在天際,一眼望去,天上清澈依舊,三五隻各異的風筝悠然自得地飄在上空。江景鸢轉頭看去之時,正巧見那風筝的絲線好似被剪斷了,三五隻時聚時散的風筝晃晃悠悠地向上飄去……
先是慢慢的,後來越飄越快,越飛越遠,高得好像要飛離俗世紅塵……
“铛——”
恍惚間,江景鸢好像聽到了一道鐘聲,視野裡,天邊那三五隻漂亮的風筝像是被一道無形的屏障擋住了,霎時化作齑粉,如點點星光灑落。
江景鸢神色怔怔。
“景鸢殿下……”
江景鸢回頭,看到了茹娘手捧錦盒,苦笑着站在她的面前。
“娘娘的意思?”江景鸢問道。
茹娘笑着搖搖頭,“茹娘以後是無法為殿下效力了,但其他人聽候殿下差遣。”
她笑得凄苦:“在天面前,人很渺小,而我最後隻是不想無人知曉這一個人的一段往事。”
她眼中閃着淚花:“人有少年,少年時的故事在後來被百般掩蓋、極力遺忘,但也隻有在少年時,人才是自己本身……”
江景鸢伸手接過錦盒,垂下眼眸,指尖輕撫錦盒上的紋路。
她背對着風吹來的方向,風一陣一陣地将她送回殿中,關上門,這座宮殿遠離人煙。
打開錦盒,錦盒中安安靜靜地放着一本薄薄的書冊。
翻開書冊,書冊的第一頁上寫道:
“我叫容妍妍,嗯……容妍妍……容妍妍……想仗劍走天涯,容妍妍也想見一見他們說的绮麗山河……所以,容妍妍明年就逃去遠方吧!”
書頁翻動,白皙的指尖摁住了最後一頁,被淚水打得皺了一團一團的最後一頁上寫着——
“我要入宮了。”
雙手合上小冊子,江景鸢擡頭看向了窗外,尋不見蹤迹的鳥雀跳躍在枝頭,一顫一顫的枝桠直指蒼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