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子們,今天帶大家殺到了昌瑞市擎縣。作為昌瑞下轄最窮的一個縣,這裡向來民風彪悍。一段不可告人的情丨事,一對貪婪的夫婦,三個家庭的悲劇……”
晚上回到家,躲在表哥的卧室裡,喻鑫用母親留下來的手機看完了這個視頻。
這條視頻發布在某著名短視頻平台上,機械的AI配音,素材庫裡胡亂拼湊的片段,唯一真實的是案件新聞裡的幾個監控片段。
喻鑫目不轉睛,看着因為素材不夠,自己父母被車撞飛的片段被一遍遍重播。
案件本身很簡單。
當年,自打母親撞破了菜市場菜販和屠夫的不軌後,每每去買菜,她都會半是玩笑半是威脅,暗示對方給她多稱一點菜和肉。
而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在重重心理壓力之下,終于有一日,那位屠夫忍無可忍,徑自開着那輛用來運肉的面包車,撞向了剛剛離開菜場的母親。
一時間,手裡剛買的肉和菜随之四散紛飛。
命運弄人,那日因有親戚要去家中做客,母親打算多買點菜,怕一個人不方便拿,特地叫上了鮮少去買菜的父親。
自此,喻鑫成了孤兒。
很長一段時間裡,喻鑫都陷入了深深的自責之中。
為什麼在母親第一次向她炫耀占到便宜時不去阻止,為什麼自己還太小沒有能力賺錢,讓母親貪圖這一點利益,就像視頻裡說的,“為了一口肉和菜,葬送了兩條性命”。
但他們到底是她的父母。
她無法忍受這條視頻用如此戲谑的口吻來講述,也無法忍受之中的編造,明明是多拿一點,卻被說成是免費去要,甚至揣測她的母親和屠夫其實也暗生情愫,說不定這是一場情殺。
評論更是不堪入目。
自打事件發生後,那位菜販便和丈夫離了婚,帶着孩子搬離了擎縣。而屠夫被羁押還在等待一審,他的妻子不時在網上哭訴,說他是家裡唯一的經濟來源,沒了他,自己要怎麼撫養兩個小孩。
評論裡,不少人在心疼無辜的前夫、妻子以及孩子,呼籲輕判。而更多的,則是嘲諷她的母親,“把老實人逼急了”“大快人心”“惡人自有惡人磨”“斷頭飯”等,觸目驚心。
翻着翻着,自己的臉赫然出現在了屏幕上。
諷刺的是,那還是她當初見義勇為受表彰時拍下的照片。
“我說句公道話,父母的事咱别波及孩子,既然會見義勇為,看起來也不像是個壞孩子。”
這種評論不過一閃而過,很快被那些更具煽動性的言辭壓下。
“别裝理中客了”“有其母必有其女”“拿回家的肉她又不是沒吃”,還有自稱老闆朋友的,說是她多要工資,又帶人去砸場子,才逼得老闆拿出了刀,下面一串的“原來如此”“我就說呢”。
喻鑫弓腰捂住了嘴。
她突然覺得惡心,要命的惡心。她一把甩下手機,奪門沖向衛生間,站在馬桶前幹嘔了半天,卻隻嘔出一些黃水。
待到心跳平複,她去盥洗池漱了漱口。
擡頭看去,鏡中的自己因為用力,雙眼充血兩頰通紅,頭發濕漉漉地黏在額角。
從小便常有人說,她長得更像父親。畢竟父親有一張憨厚老實的臉,而她看起來也純良無害,相比起來,母親是格格不入的精明市儈。
但她後來看到了母親年輕時的照片,她們明明有着一樣圓潤的眼睛,不算挺拔卻小巧可愛的鼻子,飽滿的唇添了些鈍感。
隻是時過境遷,母親的目光變得更為算計,松垮的面龐擠壓着鼻子,嘴唇也日漸變薄。
當年那個少女,是怎麼變成這副模樣的呢?
在自己還沒來得及了解母親之前,她已經匆匆離開了。
會不會有朝一日,自己也會變成母親那副模樣?
喻鑫一寸一寸摸着自己的臉。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鏡子,目光快要将鏡面灼出洞來,仿佛自此就能透過自己看見母親。
她太想她了。
當晚,喻鑫睜眼躺在黑暗裡,一夜無眠。
一閉眼,她就會想到那條視頻和評論,也想到白天班裡發生的事。
大家壓低聲音對她議論紛紛,明明在看着她,卻在她回望的時候一秒避開。
翟疏雨有些失望:“你為什麼要騙我呢,難道我不是你的朋友嗎?”
而易執關切地問她“還好嗎”,她根本不想回答。
她連午飯也沒想吃,一個人跑到了操場坐着。
不知過了多久,葉方笙找到了她。
葉方笙氣喘籲籲的,說想找她吃飯卻怎麼也找不到,在校園裡轉了好久才發現她。
喻鑫沒說話,隻是眼神木讷地看着她。
而葉方笙在她身邊落座,陪她在樹下坐了一中午。
朱恪自然不會放過這番熱鬧。
他像隻煩人的蒼蠅一樣,不時在她身邊經過,留下幾句惱人的“嗡嗡”聲,又悄然飛走。
終于,在下午的大課間,忍無可忍的喻鑫把他喊上了天台。
哪怕她的語氣很差,眼神很兇,朱恪也毫不在意,坦然和她上了樓。
比自己小了快一頭的人,不足為懼。
鐵門關上的下一秒,喻鑫便一拳掄了過去。
老家沒有電梯,從小喻鑫便幫着媽媽搬東西上五樓,二十斤的米能抗兩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