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叙第一個聽見腳步聲,擡頭看向樓梯。全速奔跑的Milo沒反應過來,一頭撞上他的腿,怼得他一個踉跄。
一番動靜,很快也把另兩位的目光吸引至樓梯。
喻鑫硬着頭皮來到客廳,說了句“叔叔阿姨春節好”。
聞父阖上報紙,沖着她微笑一點頭:“昨晚我喝了酒睡得早,沒見上面,春節好。”
聞母則把她向餐廳迎:“我們是北方人嘛,初一早上習慣吃餃子,不知道你愛不愛吃。不喜歡的話,也有湯圓,或者煲點粥……”
“沒關系阿姨。”喻鑫忙道,“我喜歡吃餃子。”
喻鑫一個人坐在餐廳吃餃子,一隻剛下肚,聽見“哒哒哒”的腳步聲,是Milo小跑着過來了。
當然,後面還跟着聞叙。
聞叙從冰箱拿了罐飲料,随手拉開她斜對面的椅子坐下,“咔哒”扯開拉環,喝了一口:“好吃麼?”
喻鑫點頭:“好吃。”
這話倒不是客氣,大概是北方人的特長,她第一次吃到這麼好吃的餃子。
“等一下。”聞叙忽然伸出一根手指,指揮起來,“你給它轉個面,我看看,哦,行了,你吃吧。”
喻鑫不明所以,盯着自己剛夾的餃子看了半天:“怎麼了?”
“你先吃,吃完告訴你。”
“……”
想着反正也不會毒死她,喻鑫當真三兩口吃完了,味道和上一個一樣美味。
“吃完了。”
聞叙剛剛還“指點江山”的手指,這會兒無意識撥動着罐上的拉環,笑了下:“那個是我包的。”
喻鑫一臉疑惑:“這是怎麼認出來的?”
“你把它和我媽包的對比一下,就能看出來我包的有多醜了。”
她撥了撥剩下的餃子,在幾個标緻得就像工藝品的餃子中,果然藏了兩個“歪瓜裂棗”。
聞叙:“你放心,餡都是我爸統一調的,手我也認真洗了兩遍。”
喻鑫故意挑了一個“醜餃子”,垂眼認真咀嚼着。
她的腦海中,此刻全是一家三口和樂融融包餃子的樣子。
莫名的,餃子吃起來有點兒苦澀,都怪聞叙,一定是他在裡面放了什麼壞東西。
吃完早餐,兩人回到了客廳。
多虧Milo的存在,讓喻鑫不至于尴尬。聞父途中接了個電話,便去書房工作了。聞母忙着打點室内的幾瓶鮮花,偶爾和他們聊上兩句。
問到自己時,喻鑫擡頭乖乖應答,沒問到時,她便低頭和Milo玩。到最後Milo好像有點兒煩她了,想自己去玩玩具,還沒溜出兩步,生生被她抱着拽了回來。
Milo這會兒臉也不笑了,尾巴也不搖了,無奈地在她腳邊一躺,任由她呼噜毛。
眼看聞母打理完最後一瓶花,時機正好,喻鑫站起身來:“阿姨,昨晚打擾你們了,謝謝你們讓我留宿一晚,我先回去了。”
“不用謝。”聞母道,“那我讓他爸送你。”
喻鑫忙擺手:“不用不用。”
“沒事兒啊,也不遠。”
“我……”喻鑫糾結了一下,“我打算回老家。”
“老家?”聞母頓了頓,“哦,你是擎縣的對吧?”
那條視頻流傳那麼廣,想必他們一家都看到了。
喻鑫點點頭:“嗯。”
“那你怎麼回去呢?”
“我坐大巴回去。”
“我們送你去汽車站吧。”聞母說着起身,“剛好我們要去商場買點東西,順路。”
汽車站的位置很偏,周圍哪有什麼正兒八經的商場。
但她到底沒拗過聞母的堅持,坐上了車。
上次聞父去警局接他們的時候,開的也是這輛車。前面挂的中國結,顯然是為了春節新布置的。
和上次一樣,聞父開車,聞母坐在副駕。她扒着手指,數着初幾有哪個親戚要來,初幾又要去哪個親戚家,帶什麼禮。
對于人情往來這方面,母親向來很擅長。每年過年,也是她安排好一切。
從前喻鑫總覺得跟在後面跑來跑去好麻煩,沒想到有朝一日,這種麻煩也成了一種奢望。
一路來到汽車站,聞叙幫她拿下行李,還有後備箱的一盒糕點。
他按住她想要歸還的手:“不行,過年不能空手走。”
“可我是空着手去的……”
“行了,外面冷,快進去吧,别誤車了。”
聞叙不由分說給她轉了個面,像第一次見面那樣,推着她往前走。
大年初一的汽車站人流比她想象中多些,大家都是大包小包,拖家帶口,耳畔不時傳來聲聲祝福。
沒帶橘子,喻鑫忍着頭暈和惡心坐了一路。直到下了車,冷風一吹,她終于再也忍不住,跑到垃圾桶旁,把早上剛吃的餃子全吐了出來。
那些溫馨的、幸福的結晶,此刻成了垃圾堆上的一灘污穢。
喻鑫在衛生間漱了漱口,拖着行李箱上了路。
小縣城地方很小,除了墓園那種靠近鄉下的,城裡基本去哪兒都能步行。
半小時後,她站在了那個熟悉的門口。
上次回來掃墓時,因為不願面對,喻鑫特地沒有回家。
而這次,無處可去的她隻能來到這裡。
門把手上落了層薄灰,去年的舊對聯還沒有撕,和對門鮮紅的新對聯對比鮮明。
她記得那天出事後,還在上課的她被班主任叫到門口,茫然地被二叔帶到醫院。很多記憶已經混亂到模糊了,關于這幢房子的最後回憶,是姑姑領她進屋簡單收拾了下行李,便匆匆離開了。
因而,這間屋子裡的大部分地方,還保留着父母離開那天的模樣。
陽台上還晾着夏裝,煙灰缸裡是父親揿滅的煙蒂。母親那天應該打算要做上一大桌菜,廚房看着有些淩亂,她随手揭開一個鍋蓋,層層疊疊快要滿溢的黴菌,讓她險些又吐出來。
斷電後的冰箱周圍地面凝結着一團黑水,喻鑫忽然想起什麼,打開冷凍層一看,母親親手包的幾袋包子,已經爛成了一灘灘黴變的餅。
她趕忙關上冰箱,又去打開電閘,好像這樣就能拯救些什麼。
到最後,精疲力竭的喻鑫躲回了自己的房間。
這是從客廳隔出來的一塊,因為面積太小,所有家具都是父親手工特别定制的。彼時小小的她坐在父親身邊,給正在做工的父親鼓掌加油,滿心期待着即将到來的、獨屬于自己的小房間。
而現在,她縮在一乘一米七的小床上,看着方形的窗戶将天空分割成狹長的四塊。
冬日的天總是灰白,讓人分不清時間。
手機忽然震了一下。
來自那個已經熟悉的,但忘了備注的号碼。
“到家了嗎?”
喻鑫隻看了一眼,便按下熄屏鍵。
沒有哪一刻,她如此厭惡收到聞叙的消息。
隻要看到它,想到他,就會想起他那讓人豔羨的溫馨家庭。
一切都是如此和睦美好,襯得她是那麼落魄可憐。
手機又震了一下。
喻鑫擰眉點開,還是來自那個讨厭的人。
“到哪裡了?”
她到哪裡重要嗎,反正他一定和父母待在一起,或許會一起逛街,或許會一起吃飯,不管做什麼,至少他的父母陪在他身邊。
為什麼要聯系她,是在向她炫耀嗎,還是在假惺惺地關心她可憐她,彰顯他的善良。
虛僞、可憎、教人作嘔。
手機又響了,這次是電話鈴聲。
喻鑫本沒想接,但它實在太吵了,單調重複的旋律,逐漸将她心底的妒意和怒火盡數撩撥出來。
她用力按下通話鍵,不待對面開口,近乎嘶吼道:“聞叙,我讨厭你!讨厭你!讨厭你!不要再聯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