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武即位第四年,少年将軍霍去病随舅舅将軍衛青出征,帶領八百名士兵的小隊突襲匈奴大本營,殺得片甲不留,赫赫戰功傳回朝廷,朝廷上下無不為之喝彩。
匈奴不可戰勝的神話終于被打破,讓漢人對漢軍從此能一振雄風充滿了期待,宮中前幾日的緊張氣氛也總算松快下來。
傍晚,秋棗揣着一袋碎銀子,惴惴不安地塞給了禦廚,總算端着禦膳房精心做好的膳食火腿碧梗粥,回到了宮中。
她推開門,瞧着阿嬌已經自己從榻上走下來,扶着欄杆站在了窗邊,正探頭看着外面搖動的桃樹枝,像是想伸手去摘一朵。
“皇後娘娘,您小心摔着!”秋棗趕緊放下晚飯迎上去,扶住許多天幾乎未進水米的陳阿嬌,“您可覺得身子有什麼不适?您要桃花,我現在就出去給您折回來,插在瓶子裡就是了,何必親自去摘。”
陳阿嬌剛從夢裡醒來,看着秋棗那呆呆笨笨的神情,張口跳出來一個“春”字,閉了嘴,臉上沒有多餘的神情露出來,反倒眼淚滾落下來。
秋棗疑心是她昏睡燒壞了腦子,不敢說話,扶着她坐到桌前,端起粥來吹涼,小口喂進陳阿嬌的嘴裡。
陳皇後十分乖巧地張嘴去接,眼淚混在粥裡吞下肚去,鹹澀得有些過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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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那日,皇後娘娘不知道中了什麼毒,昏死宮中。
秋棗拿了妝奁回來,就見到她從凳子上滑落下來,倒在了地上,已經是人事不省。
她把皇後娘娘搬回了床上,不敢離開半步,用冷水把手腳和脖頸擦過,沖出去請太醫的路上撞到了來看望的皇上和窦太主(對皇帝姑姑的叫法)。
一向沉穩話少又忠心耿耿的宮女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求着皇上救救自家的娘娘。
可是太醫來了,沒能診出什麼,隻是開了些補身子的藥方。
窦太主順口問了一句阿嬌可否有孕在身,太醫隻含糊說道娘娘身子還年輕,有孩子是遲早的事情,請窦太主莫要心急。
這都是皇上的私房事,他果然有些不樂意了,看了皇後娘娘幾眼,要秋棗好好照看着,就拔腿出門了。
臨走,還把窦太主也一起拎走了。
大約是為了讓阿嬌好好養病,皇上命敬事房多給皇後宮批些銀兩。
尚書局的幾位才人來拜訪過,秋棗不知她們都是什麼心思,幹脆全都閉門不見,就自己悉心照顧着皇後娘娘,一直到了這第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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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完了粥,也講完了這幾天發生的事,秋棗給陳皇後擦了擦嘴:“娘娘可還有什麼想問的,或者什麼想喝的,奴婢都去安排。”
陳阿嬌垂頭去看跪在地上的人,一豆燈光把她的眼睛照亮,蠟燭在她的眼睛裡畢剝作響,像是兩團火苗,居然比昏死過去之前還要明亮。
她沉思一會兒,吩咐道:“晚上要是有人來要見我,就說我身子不适,還要修養。明兒你早早地去一趟尚書局,找趙才人,說我身子還是不太爽利,要一丸‘栗子糖’,帶回來見我。”
秋棗在宮裡待了許多年,也沒聽說過栗子糖這麼個東西,想到興許是自己沒見識,憨憨笑了兩聲:“奴婢在宮裡,居然從沒聽說過栗子糖這個東西,我果然是頭發長見識短。”
陳阿嬌默默看了看她粗長的盤發,轉過頭去,忽然不太想理她。
轉過頭,她就從那雕花的門看出去,穿過飄着幽幽白煙的鳳凰陶燈,穿過垂落的雪白帳幔,落到外面青石地磚上,無一處不穿金戴銀,好生氣派。
夢裡的許多年,許多事,居然才過了短短六日。
而今她又回到了劉徹為她打造的這座囚籠,這次拼了命也要飛出去。
陳皇後是那個意氣風發的陳阿嬌的叛徒,甚至還把所有的恨殘忍的遺忘,屈居于一生之敵之下。
她甚至找不到楚服曾經存在過、曾經和她熱戀過的任何痕迹,除了她自己。
她像是楚服留給她本身,唯一的一件遺物。
劉徹利用完她就殺,狡兔死走狗烹,母親、家族,還有愛人全都死于人手。
重來一次,她若不能颠覆一切,就是恨血千年土中碧,做鬼也合不了眼。
轉身間,她沒有紮起來的稀疏長發在肩下晃蕩開來,像是一把華美的綢扇。
再遲鈍也能看出主子不太滿意自己的馬屁,秋棗再接再厲,說道:“娘娘,您這頭發可真漂亮。這六日來都沒為您好好梳過……”
“不必了,”陳阿嬌打斷她,感覺自己恢複了一點體力,搖搖晃晃站起來,拂開她攙扶的手,“我安排了你就去做,我去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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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棗雖然總是懵懵懂懂,但好在辦事利索。
她一大早收拾了寝宮,就巴巴地去尚書局,把剛坐下的趙書菀搬回來,便發現娘娘已經自己起床梳妝完了,甚至還煮好了一壺茶,備上點心,請趙才人坐下。
趙書菀行了禮就坐下,秉持着走到哪都不委屈嘴的原則,拿起來一塊點心吃了一口,含混不清地說道:“恭喜皇後娘娘大病初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