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有簾幕擋着,卻能讓人輕易想象到她臉上的嘲諷多麼深。
“大郎哪裡是靠丹藥飛升,他從小就不怕吃苦,哪怕是當上皇帝,他也不辭幸勞上天樞宗修煉,當弟弟的幹什麼都是個半吊子,能比得上他大哥嗎?他大哥身上唯一的缺點就是太努力,努力到連半個兒子都沒有留下,如果不是這樣,皇位輪得到那個小兔崽子嗎?早就讓哀家的孫子當啦,哼,反正都是哀家幹活,能少個氣死哀家的……”
風無行忍不住打斷:“太後,您方才說白武神君曾經在天樞宗修行,怎麼我從來沒聽說過?”
“大膽!”八個禦林護衛齊齊怒喝。
風無行心肝顫了顫,把頭低埋在腳尖,身後,少年的身影投射過來,兩個人的影子,看起來就好像自己被他從身後抱住。
嗯?為什麼會有這種聯想?
是因為這座塔裡彌散的香味?
風無行急忙閉上眼睛,口中默念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難得有人陪哀家聊天,你們就别打岔了,哎,大郎當年去了天樞宗至少得有一年時間,不過不能讓人知道,當時周邊小國的細作到處都是,要是聽說皇帝不在朝野,他們肯定要趁機搞事.......”
連上了,白武神君跟天樞宗當真有關聯,風無行睜開一隻眼睛,小心翼翼瞥向地上的影子。
影子一動不動,看上去沒有什麼情緒。
可是風無行知道,身後有一團濃到化不開的情緒在劇烈沸騰,随時準備撕碎傷害他師尊的人。
“你們年輕人走南闖北,咋咋呼呼,可就是沒有耐心,連我這個老婆子的話你們都聽走神,哎,罷了,走吧,都走吧。”
風無行剛要走,突然鳳榻上紗帳先掀開條縫,從裡面探出一隻布滿老人斑的手,漆黑的指甲卷曲着,一圈圈的繞成碗口大小的圓盤。
柔軟嬌憨的嗓音低低說,“你徒弟可是還沒有開葷,不如哀家替你教教他啊。”
風無行渾身一震,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面對這位南寮國的太後,本能的轉身擋住樊猙。
“不用了,太後,他還小,毛都沒有長齊,怕是伺候不周。”
說完,風無行不顧一切的拉住樊猙的手臂,帶着人往塔外快步出去。
“咯咯咯咯.......”銀鈴般的笑聲從身後傳來,整座塔似乎都在笑,每個金鑄的空腔都在發音,聽起來像是有無數人在笑,叫人毛骨悚然。
等到師徒二人身影消失,帳内再次落下一聲歎息,“真是可惜,隻能等晚些時候。”
一隻白皙纖細的手輕輕撩起另外一邊紗帳,“你們換一換,别總是這幾個人,沒什力氣都。”
*
夜幕降臨,宮城靜寂。
太監圓福提着宮燈在前方引路,身影被月光壓得像團棉絮,在地上左右搖擺。
穿過禦花園的假山,風無行眼前出現一座被燈光簇擁着小閣樓。
凝望匾額上中規中矩的“餘心閣”三個字,風無行心中暗道,總算有個看起來正常的地方。
餘心閣地面鋪着繡五蝠勾蓮花紋絨毯,金絲楠木高幾上擺放琳琅瓷瓶,對牆挂四副名家字畫,正堂一架白玉翡翠檀木屏風隔開,長幾上供奉一座純金的尊帝宰神像。
風無行忽然想到個問題,“之前南昭皇宮不是這樣的吧?”
圓福一瞬失神,下意識道:“當然不是。”
風無行挑眉:“哦。”
“二十年前這裡的宮妃衣着不得超過三色,頭飾用銀不用金,寶石钗不過四件,天子出行不過四乘,寝宮無金玉裝飾,身上還打過補丁。”圓福呆呆望着眼前景象,陷入某段久遠的記憶中。
“什麼?”風無行瞪豎瞳大眼睛,“前朝皇帝不是因為驕奢淫逸,橫征暴斂被推翻的嗎?”
“人總是會變的。”圓福苦笑,“老奴服侍三朝,看過許多物是人非,誰都逃不過權勢的腐蝕。”
“唯獨白武神君洗去凡塵,得道成仙,白武降世即聖枭,四方擒寇護南寮,山河無盡延萬代,千秋福壽鑄永昌!。”說着,圓福噗通跪下,朝東南石雕方向跪拜,莊重的磕了三個響頭。
風無行無語的看向樊猙。
樊猙面沉如水,“當年他是何時心性改變的?”
圓福聞言,先是臉上一陣茫然,試圖回憶什麼,緊接着表情驟然變得驚愕,額角沁出冷汗。
風無行耐心等待片刻,卻見圓福用力搖了搖頭,把頭埋在絨毯上,“前朝之事,老奴已經記不得,二位仙士今日勞累,還請先歇息吧,晚膳稍候便有宮女送來,夜裡宮禁嚴,謹記切莫随意亂走。”
圓福起身就往外大步離去,沒給風無行說話的機會。
風無行盯着對方離去的背影,深深歎了口氣。
他很快在閣樓上下巡視個遍,沒有發現什麼異常,等重新回到白玉翡翠檀木屏風處,腳步突然頓在帝宰神像前。
剛才金光溢彩的帝宰神像,此刻覆蓋層死氣沉沉的鉛灰。
“祂在偷聽?”風無行扭回頭,不解的問身後的樊猙。
樊猙眼神異常深邃,正靜靜注視着風無行,聲音低沉,“防人之心不可無。”
大哥,你防的可是神啊。
風無行不再夾着嗓子裝女人,用原本的聲音問,“有什麼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