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意在那裡洗了臉,眼淚一直流到刺痛眼睛才停下,謝南知抓住她的細瘦手臂:“我們現在回去吧?”
“那一切不就被我搞砸了嗎?”
明意露出足夠讓人心碎的微笑,她不想破壞楚憬的計劃,哪怕作為一個醜角,她忽然發現原來她的身體裡有着被獻/祭的欲/望。
在過去寄人籬下的日子,她是包袱,是拖油瓶,是負累。但在這裡,她起碼能夠做被傷害的人,她不再是給别人帶去壓力的角色,在角力中成為犧牲品,連顧西洲也無法被她擠壓生存空間了吧?
顧遙還會覺得她對于顧西洲來說是鋒利的冷兵器嗎,還是能夠認清她隻是一團濕水的沉重的棉花?
她忽然想到顧遙在門前的詢問,顧遙真正想說的話是什麼,但說出來又有什麼用呢?
她們之間隔着十五年,隔着顧西洲,隔着太多的東西。她沒可能穿過那一切抵達顧遙身邊,但心底似乎還有最後一絲僥幸——如果她掉進水裡,顧遙會怎麼想呢?
如果一起落水,顧遙是不會舍顧西洲救她的,如果隻有她落水呢?顧遙會不會穿過人群走到她旁邊?
“明意。”
明意在鏡子裡看見自己的臉,眼睛亮得驚人,她沒法想象那個場景,但她偏偏期盼着這一切發生。
謝南知抓住了她的裙擺,從她的角度看不清謝南知的表情,低着頭回避她的注視的人偏偏想要阻攔她:“不要去。”
前面并沒有兔子洞,隻有陷阱,謝南知更早地踏入了那片荊棘叢,她無法脫身但起碼能夠阻止明意踏進去。明意卻輕輕地掰開了她的手指,謝南知沒有感受到被背叛的刺痛,她從沒想過要明意站在她身邊,她隻希望對方成為刺進顧西洲心裡的長劍,即使希望渺茫。
她要說什麼才能阻止明意呢?那些話又太殘忍太沉重,真相永遠比不上謊言動聽。這裡沒有人愛你,沒有人想要接納你,回去吧,如果還有能被稱為家的地方,就回到那裡去。
“我就試一次,就這一次。”
謝南知才發現眼淚已經浸濕她制服上的領結,她的手落在百褶裙擺上,看着明意的背影。那種無力的痛苦向她襲來,她隻能用拳頭抵擋住喉嚨深處的嗚咽聲。
*
明意忽然想起那個童話,為了王子變成人類的小美人魚走在陸地上,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那種疼痛稀釋多少倍會是她這一刻的心情呢?
她又怎麼比得上小美人魚呢?
也許她錯在不該在那個午後坐上媽媽的膝蓋,不應該問出那句“安徒生是什麼”,不應該聽這些童話故事,不應該迷戀上這種自我獻祭的情節。隻有一點需要慶幸,她不會死,不需要付出變成泡沫的代價。
她朝着人群的方向看,看不見顧遙的臉,隻能看見白色鋼琴在月亮下被照耀出柔和的光彩,而顧西洲馬上就要坐在它旁邊演奏。
“我找了你好久,你怎麼在這裡?”
楚憬出現在她身邊,像第一次見面那樣靠在了她的肩膀上,明意這一刻才發現楚憬的下巴太尖,原來會紮得她有點疼。
“沒關系,我不會彈鋼琴,在這裡就好。”
楚憬避而不答,拉着她往泳池的方向走,明意順從地跟在她身後。穿過人群,到達泳池邊,明意已經等得焦躁起來,她看向鋼琴處,顧西洲已經坐在了它旁邊。
她們隔着人群對望,顧西洲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笑得真心實意,明意已經分不清顧西洲笑什麼,是覺得她愚蠢得被所有人耍得團團轉,還是天真得願意跳下這個泳池去試探顧遙的心?
同樣穿着黑色的裙子,但是她比不上顧西洲氣定神閑的姿态,她沒有細長的可以彈鋼琴的手指。
“我不會彈鋼琴。”
明意先移開目光,像面對敵人膽怯跑開露出後背的士兵,她不知道自己想要說什麼,她随意地捕捉着大腦裡飄蕩的碎片。她想,為什麼楚憬還沒開始動手呢?唐蕭什麼時候來呢?
曲子流暢的聲音響起時,她也想起自己的童年,把商場當做遊樂園,在裡面毫不疲倦地反複玩耍。商場裡兒童玩具的分區裡有一架兒童鋼琴,她已經忘記了标價,小孩們排成一排等待撫摸它的機會。終于輪到她的時候,不堪其擾的售貨員過來拆出了電池,把她訓斥了一頓。
那個小小的她站在那裡,兩隻手隻能抓着褲子忍着眼淚,如果當時按下琴鍵的話,也會聽到這樣的音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