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殺勿論
夜色朦胧,月華如霜,蒼白地籠罩着君山門前的山川峽谷。
藥神閣主殿後的内閣書房。
閣主奚容遠志端着一盞燭光,擰動書架上的機關按鈕,書架朝兩邊退開,一道暗門出現在眼前,他走上前,把兩個暗扣逆時針合上,暗門“嘩”一聲打開。
奚容遠志端着燭台,小心邁進暗門。
“哐”一聲,暗門在他身後合上。
奚容遠志也不理,徑直朝着暗道裡走去。一炷香後,前方透出一抹亮光,他腳步加快,燈光越來越來,直至上了台階,視野霎時清明。
一座空曠的地下宮殿出現在眼前,奚容遠志上前站在大殿裡,燭台吹滅放在地上,恭敬行禮,朗聲道:“遠志拜見閣老大人。”
回音層層蕩去又層層蕩了回來,大殿重歸寂寥。
奚容遠志再次出聲:“遠志拜見閣老大人!”
過了幾息,主殿前方悄然出現幾道白色倩影。
緊接着,“咯吱—咯吱——”滑輪碾壓在地磚上的聲音傳來。
小片刻後,一道蒼老渾厚的嗓音響徹在空曠的大殿裡。
“何事?”
奚容遠志低垂着頭,不敢直視上首那位端坐在輪椅中的黑袍老者,恭敬道:“禀告閣老,今日藥神閣來了一位能解魔教噬心之蠱的女子。”
閣老默然不語,大殿内一片死寂,似有一隻無形的大掌淩空壓下,令人窒息。
奚容遠志吞了吞幹澀的喉頭,繼續禀報:“那女子也姓奚容,自稱出于藥神谷。據她所言,十多年前因父母命喪苗疆蠱毒,故離開藥神谷親赴苗疆鑽研蠱毒之術。年前才從苗疆趕回中原……此言真假難辨,弟子思索是否該傳訊回藥神谷,查證她身份的真僞。”
蒼老的聲音終于響起:“叫什麼名字?”
奚容遠志恭敬回道:“叫奚容芷。”
閣老又不說話了,搭在輪椅扶手上的指尖一下一下輕點着,半晌後,道:“些許耳熟。”
奚容遠志沒想到連自己都毫無印象的人閣老居然道耳熟,忙問:“那這……是否不用查探了……”
“既有疑慮,如何不查?”
“是。”奚容遠志應下,再次行了個禮,語氣凝重,“近日苗疆魔教肆虐武林,江湖中已有衆多俠士慘遭蠱毒殘害,不知閣老可否出山坐鎮,以穩大局?”
“不是有個會解蠱毒的小丫頭麼?管她是敵是友,當用則用。”
閣老閉上眼,擡了擡手指,身旁的白衣女子便推動輪椅,緩緩将他轉向後殿。
“若不放心……”蒼老混濁的嗓音輕飄飄的,透着無情和冷漠,“用完殺了便是。”
白衣女子推着輪椅漸行漸遠,隻留下一片寂靜的空氣。
奚容遠志低首應是,躬身行禮:“恭送閣老。”
再擡首,人影消散,大殿已一片死寂陰森,似那活死人墓。
一道黑影自藥神閣後山掠過,悄無聲息,無影無蹤。
黑影借着夜色與身法躲過夜間巡邏的弟子,潛伏進後山鐘樓,處暑剛要阻攔,見是暗衛營探子又飛快讓開,跟着黑影一同進了主樓。
鐘離雪一襲墨色寬松錦袍,衣襟與袖口皆以金線繡着繁複的竹葉暗紋,襯得整個人修長、挺拔,身影立于偏殿窗棱前,聞聲回頭。
随之回頭的還有他腳邊蹲坐着的小小暗影,一雙野性難馴的赤瞳在夜裡亮得陰森森的。
暗探腳步頓了頓,不再上前,拱手抱拳,禀報道:“公子,奚容遠志也在懷疑那名女子的身份,已去信藥神谷查探此女身份真僞。”
鐘離雪無動于衷。
暗探繼續道:“奚容川穹則是對那女子起了利用之心,估摸着會卸磨殺驢。”
處暑聞言,上前去抱起閃電揉了揉,無視灰狼呲牙的警告,嗤笑道:“看來這事用不着我們操心了。”
鐘離雪垂眸看了他們一眼,又轉過頭看向藏在月色下依舊黑影憧憧的山峰,聲音平靜無波:“此事未必會如此簡單。”
“再不簡單那又何懼?”處暑倒是看得開,“反正在眼皮子底下,這麼多人盯着呢,翻不起什麼浪花。”
鐘離雪未置一詞,片刻,他擡了擡手指,暗探退下,處暑放開閃電,抱拳,也跟着退下。
“處暑。”鐘離雪忽然出聲,“安排七殺營甲字一号殺手盯着她,一旦出現任何危害宗門的舉動——”
聲音沉了下去,寒意上浮,一字一頓:“格、殺、勿、論。”
處暑立馬精神了,居然派出甲字一号!
那是整個鐘樓兩營裡除了公子之外最厲害的高手了,居然被派去盯着那名女子,看來公子還是懷疑。
聽聞魔教教主魔功深厚,行事狠辣,若是派暗衛營暗衛或是七殺營裡其殺手去,保不準一去一個不回。
不過這些都不是他該管的,服從命令就是,處暑當即抱拳應下:“是!”
窗外,蒼穹浩瀚無垠,夜色如墨,皎潔月色籠罩着蒼茫大地。
時間流逝,月輪緩緩西斜,暗夜漸漸褪去了濃稠的墨色,天邊悄然透出一絲淡白。
整個孤鳴山還在沉睡中時,鐘離霜降已一襲青白衣裙,提着流星劍立于寒山後峽谷。
山間清霧環繞,晨風微涼,她閉上眼,任由涼風拂過面頰。
“铮——”
一聲清越淩厲劍鳴劃破晨曦。
霜降手腕一抖,流星劍出鞘抛起,劍身泛着青光,映照着少女冷清的容顔。
青白身影縱身一躍,五指抓住劍柄,仰身挑劍、飛步橫刺,劍氣如流星滑過,冷冽橫掃,山石炸開。
少女落地平掃、翻身點劍,劍尖直指處碎石瞬間凝上一層霜花……
曙色熹微,青白身影仍舊不知疲倦地揮舞着劍招,霜月流星劍法在她劍下冷冽飒然,聲聲回蕩在峽谷中。
寒山峽谷不遠處,一道裹着夜行服的小巧身影藏于巨石之後,望了會兒谷中少女練劍,轉身自山川峽谷中悄然掠過,所過之處山石幻化,悄無聲息。
黑色身影借着陣法隐藏身形,輕巧地縱身躍進一處院落,再從窗戶翻身跳進,謹慎地合上窗戶,轉身時摘了捂着口鼻的面紗,一張溫婉的少女容顔在朦胧天光中一閃而過。
日頭漸升,金燦燦的光線透過窗棱灑在簡潔的床鋪上,一條裹着白色亵褲的長腿蹬開被子,翻身睡去。
下一刻,奚容芷猛然驚醒,一看日頭,她趕忙翻身下床,簡單梳洗後,換上了昨夜小滿送來的衣裙。
青灰淺白相間的交領羅衫長裙,質地柔軟舒适,是跟小滿一樣的女醫款式,還有幾支簡約的白玉簪子。
奚容芷剛換好,院門就被敲響了,她挽了個簡單的發髻,出了房門。
小滿見她出來,擡手揮了揮,元氣滿滿道:“阿芷姐姐!”
昨夜姑娘們的夜話暢談,倒是讓幾人關系更親密了。
奚容芷笑了聲,走過去和小滿一起,挽着手一道去了藥神閣。
閣裡衆人正在裡間,一一為剛醒來的凜冬号脈,皆是一臉欣慰。
見奚容芷來,衆醫者們紛紛讓開條路,凜冬也掙紮着要起來道謝:“奚容姑娘,多謝救命之恩。”
“不必言謝。”奚容芷忙上前,按着他躺下,再次号了号脈,随後起身拿筆寫下最近兩天治療内傷與補氣血的藥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