盆裡的黃紙被燒了大半,唐琦默默等着,劍北侯府在程君實走後終于再次響起腳步聲。
身邊的人跪下,叩首的頭卻遲遲沒有擡起來。
“你來的可有點慢。”
林嘉措擡起頭遮掩起眸中的眼神:“路上碰到事耽誤了會。”
林嘉措拿起黃紙向火盆伸去,兩個人的手碰在一起,準備好的紙條就在那些人的監視下不動聲色地完成了傳遞。唐琦突然有點想笑——那時在學堂當着夫子面跟林嘉措頂風作案練出來的技能,居然能在這裡派上用場。
唐琦默默捏緊那紙條,他之前讓程君實給林嘉措捎過信,方才又把南營新兵的事借他的口傳給林嘉措。所以這紙條裡,就是他想要的答案了。
唐琦想起程君實之前的某句話,極無奈地搖頭輕笑喃喃道:“還真是算不清了啊。”
“什麼?”
林嘉措搭話着。
唐琦搖搖頭,調轉了話題:“铮野呢?”
“他沒出息,哭腫了眼,在外面等着不敢進來。”
林嘉措又燒了幾張黃紙,繼續說:“葉将軍回京州了,要我去一趟嗎?”
唐琦搖搖頭,林嘉措看了他好幾眼,終于又開口道:“如今在南征前線的是吳将軍,官家應該會讓狼策軍休息一陣,你也是,别把自己逼太緊,軍中有我在,你不必太過憂心。”
“還有……”
林嘉措欲言又止,唐琦移過眼神盯着他。
“…照顧好伯母和妹妹。有什麼事先來找我,不要自己沖動。”
林嘉措嘴邊的話繞了幾圈吐出來卻是這麼摸不着頭腦,唐琦心中雖有疑慮卻仍舊遲鈍地點點頭。
“哦對,沈知清來找過我。她婚期在即,沈伯父怕她節外生枝,所以禁了她足,她讓我把這個給你。”
林嘉措從懷裡取出一個布袋遞給唐琦,後者接過去打開,拿起裡面的東西放在手上。
那是一捆金黃色的、長勢極好的稻谷。
“她說這是洛城土地上種出的第一批。”
唐琦眼睛一亮,把那稻谷放在手上仔細看了會才終于勾起唇角笑道:“她赢了。”
林嘉措沒明白,轉過頭便聽唐琦繼續說:“四年前沈伯父把百步樓開到洛城,沈知清想在這裡繼續種植,但洛城土地貧瘠,她的前幾年全都顆粒無收,沒有成效,土地逐漸被收回,她沒有地方繼續試驗。所以沈知清找我劃了塊地借給她用,她跟我打賭,兩年之内,一定會讓洛城的土地結出糧食。”
“你跟她還打過這樣的賭?賭約是什麼?”
“如果赢了,那片土地的所有産出仍舊歸我所有,她隻有一個條件——讓我幫她說服其他百姓,将土地租借,收成均分。”
林嘉措蹙着眉,繼續道:“倘若輸了呢?”
唐琦看向他,嘴角一歪,頗有些頑劣地笑着:“她名下各處任意十座糧倉,跟我姓。”
林嘉措一努嘴,啧聲道:“你還真是半分虧都不吃。若她真的輸了,你當真要要走她的糧倉?”
“當然,願賭服輸。沈知清是個商人,若是拿與她的交易當玩笑,豈不是看貶了她?”
“而且……”唐琦再次揚起笑,笃定般道:“她同我交易就沒想過輸,洛城,不過是她萬座糧倉的一小步。 ”
林嘉措有些怔神,似是覺得以往對于沈知清的了解過于表面,直到如今,才真正看明白她骨子裡的倔勁。
四年,一場豪賭。她沒給自己留退路。
那晚的月光依舊照耀在他們身上。
唐琦輕笑着,目光裡卻是難以動搖的決心。
“嘉措。”
所以,他也不會退。
“我爹戰死,但是狼策軍還在,南征沒有結束,我們不可能停在這裡。服喪期間,你代南營總将,握調令,掌軍權。”
林嘉措接過唐琦遞過來的令牌,那東西挂在腰間,拽得他整個人往下墜,連帶心裡都不由自主地沉穩下來。
“你平時壓力都這麼大的嗎?”
林嘉措沒忍住出聲,唐琦略一輕笑地拍着他肩道:“習慣就好。”
雖說是第一次肩挑重擔,林嘉措卻顯得老煉,他跟唐琦在一起待了這麼久,不說别的,抗壓和厚臉皮他算是學到了極緻,軍中事務大多也是由他和唐琦一起處理,如今不過是少個人助力,于他而言倒真算不上什麼難事。
林嘉措走的時候,天色已經漸黑,棺前點着燭火,屋内秦簡之把唐言哄睡之後也走過來,她拿了件披風蓋在唐琦單薄的衣衫上。
跪了一天,唐琦的膝蓋早就沒有知覺,秦簡之陪在他身邊,唐琦終于擡頭露了笑顔:“娘。”
“累了嗎?累就歇會。”
唐琦搖搖頭,繼續笑着:“我不累。”
秦簡之看了他好久也終于笑出聲來:“真是一個大騙子帶出了個小騙子。”
她轉過頭看向棺椁,像是裡面的人隻是睡着了一樣,輕聲對着那邊很自然地開口:“眠哥,瞧瞧,我們仲樂都要餓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