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琦回到洛城已是春末,長街一切如故,跟他走時并無區别。他沒有去劍北侯府,而是拐過幾道田埂停在了林家宅院前。
門是半敞的,他開了條縫朝裡面望,一個婦人彎腰蹲在園子裡鋤地。
他喉頭滾動手上一推,門“吱呀”一聲開了。那婦人聽聲擡頭,跟唐琦的視線撞個滿懷。
他下意識想要移開眼神,鼓了再久的勇氣在推開這扇門的瞬間還是蕩然無存。
那婦人像是沒料到會見到他,先是愣了瞬,一直盯着他看,然後才回神般一笑,說:“來,快進來。”
林家他并不是第一次來,隻是從來沒有哪次這般坐立不安過。
他本來的打算是進門就跟她坦白,但望着婦人的眼睛,唐琦實在是一個字都說不出。
他喝了口面前擺的茶,有一瞬間他更希望是酒,因為喝醉了就什麼話都敢說。
然而不等他出聲,唐琦就聽見常卿雪慢慢開口:“你是...小侯爺吧?”
唐琦身子一僵,常卿雪往他杯裡補上茶水,熱氣騰上來,迷住唐琦的眼睛,他沒敢動。
常卿雪拍着唐琦一直垂下去的頭,像個慈愛的長輩。
唐琦其實還準備了很多話,可是她什麼都沒問,就隻是摸着他頭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了。”
唐琦扯了扯嗓子,說:“...對不起。”
常卿雪笑了,問他:“小侯爺哪裡來的錯?”
唐琦仍舊像個做了錯事的孩子,眼角微微泛紅,對着常卿雪說:“常姨,我...我沒能帶他們回來,我以為至少能保住铮野,但是...他,是我害死了他。”
常卿雪卻是搖搖頭,看着他說:“是他們自己的選擇,從小野嚷着也要參軍的時候,我就知道,我留不住這兩個小子了。”
她像是在開解,又像是在自我安慰:“那兩個小子死前高興嗎?”
“是不是以為,自己成大英雄了。”
她像是真的看見了出征前的林嘉措和林铮野,又自顧自笑起繼續說:“尤其是小野,成天嚷嚷要去當大将軍,做大英雄,可是英雄...”常卿雪眼睛黯下來,“哪是那麼容易當的。”
她看着唐琦繼續:“孩子,我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的,”常卿雪摸上唐琦臉上帶着的、林铮野的面具,“你是他們選擇的,也是他們相信的。”
“您是怎麼...怎麼發現我和铮野的不一樣?”
唐琦擡頭等着常卿雪的回答。
常卿雪隻是盯着他的眼睛看,好久才笑了下,說:“小野的眼睛會犯傻,可你不會。而且...”
她語氣輕輕,唐琦卻真的感到難過,“哪有做娘的認不出自己的孩子。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的小野回不來了。”
常卿雪又盯着他臉看,像是要把唐琦看穿,她說:“小侯爺和我們小野真像,他能救下您是他的福氣。”
常卿雪起身往裡走,帶出個盒子放到唐琦面前。她把盒子打開,露出裡面的東西。
一些泥雕的人像,最中央擺着的是唐琦的臉,猝不及防和自己臉對個正着他頭皮麻了瞬聽着常卿雪繼續說:“此物并不适合留存,我本來應該把它帶進墳墓,可小侯爺既然來了這兒,就證明小野的選擇沒錯。此物在小侯爺手裡,不至于陷入不忠不義之流。”
她看着唐琦眼裡是些濃厚的、唐琦并不能讀懂的情愫:“收到你們全部戰死的消息時我并不相信,這樣草率的故事抵不過我兒子們的命。”
常卿雪笑了聲,又對着唐琦說:“如今見到小侯爺,我便知道我猜的不錯。”
她把那盒子往唐琦這邊推近了些:“這是泥模,你臉上的面具便是用這個做出來的。”
唐琦張張嘴剛想出聲,常卿雪卻又是很快說:“不管是因為後來傳出的奸細還是什麼旁的原因,小侯爺既然來此便是有未竟之事,你會用得着的,它能助小侯爺找到想要的答案。”
“常卿雪頓頓聲,似乎哽咽了下,然後緩緩情緒又開口:“不必告訴我你的打算。也不必告訴我...他們的結局。”
常卿雪仍舊笑着,“我還是隻當他們遊山玩水去了。”
遊山玩水……
若是此生不能再見,我便隻當你遊山玩水,遠離人世疾苦,平安順遂,享樂永福。
這還真是最美好的想象。
唐琦停滞了幾秒似在思考,最後終于也忍不住開口笑出聲,像是心底被人鑽了個洞,那些陽光啊、快樂啊終于一股腦湧進來。
是啊,就當他們遊山玩水去了。
那些痛苦、絕望以及殘害他們如此的背後勢力就通通留給他。
唐琦揚揚笑眼神重新亮起。既然他沒死,那就不能停下去。
他出林家後首先去了長林街,離開幾月,他最該弄明白的就是到底發生了什麼。
唐琦照舊撿幾塊石頭摞在一塊靜靜等着人來,不久後一個帶破帽的乞丐樣小男孩便駐足在他幾步遠的地方遙遙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