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韫繼續回到攤子前,幫人寫信。
鄉下的人基本沒讀過書,不識字,他們的口音也與官話不一樣,說話颠三倒四,有的甚至沒什麼邏輯,薛瑛隻是坐在旁邊聽都有些頭疼,但齊韫面色不改,居然還能從這樣的話語中捕捉到有用的信息,落筆紙上。
他隔一會兒就回頭看一眼她還在不在,薛瑛和他對視時就笑,仰着頭看他,明華璀璨,笑容炫目,齊韫面無表情地轉過頭,繼續寫字。
有人問起她是誰,那樣貴氣清俊的小公子,看着才十六七歲,滿臉天真爛漫。
齊韫低聲回答:“是山長家中的小公子。”
“真好看,比畫上的仙女還好看。”
村民誇人的方式很樸實,那個坐在齊公子身旁的少年,貌若好女,比年畫上,彩衣飄飄的仙人還要好看。
齊韫低着頭寫字,握着的筆頓了一頓,輕輕“嗯”了一聲。
已經是盛夏了,坐在戶外沒有躺在家裡的軟榻上舒服,屋裡的冰鑒中放着瓜果,捧着話本津津有味地看,侍女還會輪番給她扇扇子。
薛瑛歎了一聲氣,沒辦法,小不忍則不成,她擡手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怕自己被曬黑,于是苦惱地将袖子蓋在臉上。
傍晚,齊韫收了攤子,看向身後,少女臉曬得發紅,衣袖滑落,皓腕賽雪,手腕上的兩串銀镯相碰,發出叮呤當啷的脆響。
齊韫背着書箱上前,“走了。”
薛瑛立刻坐正了身子,站起來,鬓發被汗浸透,粘在臉頰邊,像把奪魂攝魄的小彎鈎,齊韫移開目光,走在前面。
薛瑛跟着他,心裡有些挫敗,齊韫和以前她見過的男子都不一樣,她還在書塾讀書的時候,那些人都争着伺候她,她隻是勾勾手指便有的是人要給她做狗,可是齊韫一直對她無動于衷,冷冰冰的,對她說話也不溫柔。
雖然他長得好看,可是也隻是比其他人讓薛瑛更有幾分耐心而已。
齊韫目光落在腳下的路上,他的影子旁還跟着一個纖挑的身影,垂着腦袋,悶悶不樂。
他走到路邊的糖水攤,摸了摸并不富裕的荷包,買了一碗。
一句話也不說,轉過身遞給她。
薛瑛有些驚訝,擡頭。
齊韫面色平靜,“能解暑。”
她額頭上都是汗,衣襟也被浸濕了。
薛瑛剛剛的煩悶瞬間一掃而空,接了碗在邊上坐下。
她沒怎麼吃過這種攤子上的東西,家裡人說這些不幹淨,不準她吃。
糖水入口冰絲絲的,小販說在井裡鎮了一夜,裡面還有煮爛的綠豆,入口即化。
談不上多好喝,和家裡廚子做的冰酪酥差遠了,但薛瑛還是全都喝完。
齊韫看着她,吃東西的時候都那麼乖,被冰到的時候整個人都會縮一下。
他家裡的弟弟妹妹就喜歡吃這些,隻是家裡窮,隻能偶爾才喝一碗。
薛瑛喝完糖水,齊韫站起來,繼續往書院的方向走。
到了山腳下,遠遠就看到侯府的仆人,采薇跑上前,“姑……郎君。”
薛瑛踢了一下腳邊的石子,對齊韫說:“我回去啦。”
齊韫表情沒什麼變化,“嗯。”
她擡眸瞪他,瞪完想起來自己應該溫柔小意些,于是問道:“你就隻會嗯,你就不能和我說點别的嗎?”
齊韫不語,薛瑛等了片刻他才說:“下次别來了。”
薛瑛氣得天靈蓋都要冒煙,拳頭握緊,在心裡罵他是個不解風情的蠢貨。
她氣鼓鼓轉過身,跨上馬車,馬車逐漸駛離,走了一段路,薛瑛突然掀開簾子,發現齊韫還站在原地,看着她的方向,隻是她一探出頭,他就走了。
回到侯府,薛瑛跳下馬車,最近她總是打扮成男人的樣子出去,下人都已經見慣不怪,早早開好小門。
薛瑛剛走進去就看到程明簌。
她好一陣沒看見他了。
程明簌背對着她,正在和管家說話。
邊上在灑掃的丫鬟們悄聲交談,“你有沒有覺得,那個程郎君,眉眼間倒有些像咱侯爺?”
“還真是……”
薛瑛心突突跳了一下,很快平靜下來,她打發下人去看看程明簌和管家在說什麼。
過一會兒下人回來說:“程郎君說自己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打算同侯爺夫人說一聲後告辭離開。”
“噢。”
薛瑛收回目光。
程明簌也注意到她了,看過來。
她穿着一身羅袍,宛若青雀,精緻的玉帶将少女的腰身攏得更加纖細,看了他一眼後,似乎冷哼了一聲,扭開頭,神情倨傲。
程明簌:“……”
好像沒那麼怕他了,就像突然有了什麼底氣一樣。
連續多日都沒有出現過,程明簌一直在等她接下來的手段,但是等了許久,她都沒有動靜。
奇怪,到底幹什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