聿江市的早春還帶着些料峭的寒氣,太陽還沒那麼熱烈,順流而過的京江吹來些微寒的潮氣。
李南翊摘下頭盔,仰頭往上看,這是一片鋼鐵的森林,高樓大廈林立如向下俯視的巨人,高架橋橫渡江岸,公路與轉體橋相互銜接,一條磁懸浮軌道從頭頂橫過,陰影交織間偶有動車穿越,而他身處其中,隻是渺小的一點。
巨幅電子大屏鑲嵌在大廈之中,放映着五彩斑斓的廣告,一則則不同的廣告閃動,令人目不暇接,或甜美或磁性的電子音傳出,卻都講述着同一個名字:“天網公司,引領創新新時代,為您帶來不一樣的科技生活!”
又回到這裡了,距離襲擊事件才過去五天,這裡卻很快恢複活力,井井有條地運作起來,李南翊對了下單号,跨進大廈将手中的外賣交給前台。
剛走出門,一陣眩暈感突兀地湧上頭腦,李南翊心叫不好,感覺自己倒黴到家了。
他已經做好躺屍路邊的準備,也不知道平台會不會給他報銷醫藥費。
一雙有力的臂膀接住他,穩穩把他托住,李南翊用力抓住他的胳膊,憑借最後一絲清明想告訴那人自己口袋裡有糖,奈何下一刻就眼前一黑,身體擅作主張地強制關機。
……
“你朋友隻是低血糖,長期飲食不規律,作息混亂,還有輕微胃病導緻的營養不良,血糖水平下降,開個葡萄糖打一下,你要好好注意他的飲食情況。”
“您說我嗎?”
醫生瞥了他一眼,眼神透露出“不是你還能是誰”的神情,然後擺擺手讓他出去。
一聲輕微的嘀咕飄過來:“穿的人模狗樣的精英階級,怎麼像個周扒皮,把人都累倒了,這年頭工作壓力這麼大?”
似乎是哪個碎嘴的病患的低聲抱怨,人模狗樣的精英階級挑挑眉,沒計較,拿着病曆單坐在病床前,得了時間去觀察床上的年輕人。
中長濃密的發絲緊貼後頸,細碎的劉海遮住了緊皺的眉頭,臉骨線流暢,薄唇安靜而克制地抿着,仔細看左邊還有個凹陷的酒窩,是個幹淨清冽的長相。
隻可惜此刻他面色慘白,嘴唇因缺水而起皮,眼下有淡淡烏青,因胃部的疼痛,時不時發出可憐小聲的悶哼。
電話震了一下,床邊的人拿起來看了一眼。
“路總監,您下午的會還來開嗎?”
路修安手指點點屏幕,打完字後鎖上手機屏,翹起腿繼續觀察病床上的人,虛成這樣,連他都忍不住懷疑起現在大學生就業形勢這麼嚴峻嗎?
中午他正準備出公司拿個東西,隔着老遠就看見一個搖搖晃晃的身影在公司門前,他剛走上前,嘴唇臉頰煞白的年輕人步履不穩,一個倒栽往後傾倒。
路修安伸出手臂接住綿軟無力的身體,年輕人的頭栽到他胸膛上,背脊靠在他的手臂,瘦的硌手,一隻手死死抓着他的衣服,嘴裡嗫嚅着一句什麼。
路修安側頭去聽,懷裡的人強撐着睜開眼睛,嘴唇開合半天,隻擠出一個含糊的“糖”後就歪在他懷裡不省人事。
嚯,這運氣。
路修安本想把人交給保安送去醫院,可借着光看清他的臉的一瞬,他突然改變了主意,制止了保安上前來的動作。
“路總監,您日理萬機,要不我們來吧。”
“不用,我送他去醫院,下午我會跟陳總請假的。”
把人抱起來時路修安才發現,他的體重相比正常成年男人都過于瘦弱了,輕飄飄的在懷裡都沒什麼重量。
幸好公司附近就是醫院,也省了打急救電話的功夫。
挺巧的,第一次遇到他就是在這座大廈,外面怪物在鬧事,他在黑暗的走廊裡低眉斂目地站着,安靜無害的樣子,任誰也看不出他剛才竟敢冒險出去救人。
人類真是個神奇的物種。
……
胃部陣陣痙攣伴着空虛感傳來,李南翊纖長的睫毛劇烈抖動,把蓋在胸口的被子又往下扯了扯,解放了沉重缺氧的肺。
他喘了幾口氣,迷糊着睜開眼,雪白的天花闆和萦繞鼻尖不散的消毒水氣味讓他一頓。
他迅速反應過來,懊惱地撐起來,早知道今天中午就不為了多跑單不吃飯了,仿佛是為了懲罰他對按時吃飯的不上心,他的身體發出了最強烈的反抗。
“小心扯到針頭。”
如這陌生聲音所說,他動作太猛,果然扯到左手的針頭,李南翊怔了下,緩緩又挪動回原位。
喪失意識前他記得有人托住他,應該就是他送自己來醫院的吧……李南翊脫口便是一句“謝謝。”
“不用客氣,舉手之勞。”
好熟悉的聲音,李南翊猛然擡頭,眼前端坐的男人不着痕迹地拍齊西裝袖口的褶皺,微笑着向他舉過一杯水:“先喝杯水吧,你睡挺久的。”
“你是昨晚的……”
“是,挺巧的,我也沒想到會再遇見你。”
李南翊接過熱水,因為他的主動湊近得以看清那晚淹沒在黑暗中若隐若現的臉。
骨相優越,鼻梁高挺,眉眼狹長,眼尾微挑,看狗都深情的眼神,略顯鋒利的下颚線,鼻翼架着副金絲框眼鏡,寬肩窄腰大長腿,溫文爾雅卻疏離地把握着相處的距離,和他的聲音很搭。
他把杯口抵在嘴唇,溫熱恰好的水流慢慢淌過空虛的胃部,腹部的絞痛也緩解些,臉色也逐漸緩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