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下來，零星幾顆星星隐藏在薄雲後，街上行人稀疏，昏黃的路燈漸次亮起。

李南翊把車停好，回到員工宿舍，昨天最後一個員工和女朋友出去合租，六人間的宿舍現在隻有他一個人住，空蕩蕩的。

随意沖了澡，他滾到床上把被子裹到身上滾進床鋪裡側，隔壁傳來斷斷續續的聲音，應該是隔壁寝的哥們在和人通電話，這裡隔音不好，聲音有點大，還吵，但李南翊此時疲憊至極，伸手關了燈，意識在隔壁有點吵的聊天聲中逐漸昏沉。

最後一絲意識墜入夢鄉時，他隐約聽到一聲悠長的鳴響，似乎有人在很遠的地方吹起号角。

月下的荒原，噼啪作響的火堆，教堂漆黑的影子伫立在遠處，雕花的彩窗透出斑斓光芒，人們高舉火把，中世紀風的皮革衣服，配着短劍，他們高呼着，越過火光和陰影，奔向路的盡頭，圓月盡頭，那座高聳的山巅之上，一顆奇特的巨樹擎天攀地，神父開始禱告，鐘聲回蕩，巨樹上一雙眼瞳隐匿在黑暗中，祂看過來，那雙豎瞳是猩紅色的。

圓月下沉，山巅崩落。

整個世界陷入瘋狂絢麗的色彩中，腳下失重，李南翊猛地睜開眼睛，窗外昏黃路燈已經關閉，早晨的街道熙熙攘攘，食物的香氣飄進來，人聲鼎沸，還能聽到推車咕噜噜滾過地面的聲音。

他揉揉亂糟糟的頭發，胡思亂想着夢裡亂七八糟的場景，按了下手機，鎖屏打開，時間還早，可他再也睡不着了。

按照慣例把外賣送到天網大廈，李南翊擡頭向大廈的高層看了一眼，路修安現在應該很忙吧，上班的白領如同螞蟻一樣，透過玻璃窗，能看到每層都有人來來往往。

他無奈地歎氣，就算當了拯救世界的正義英雄，他也得每天忙着和生活對線，盡管那邊已經答應了會給津貼，可是誰又能說得準這份英雄事業能幹多久？

危險總有消失的一天，時代是向前走的，英雄遲早有一天會被遺忘，浪潮退去，他還是要回到自己的生活，嚴珩澤本來就不愁生活，向铮鳴也有自己的父母幫襯，而他隻能顧他自己，想辦法維持生計。

哪怕前夜一整夜都在忙展館的事，第二天一早他也得接着工作，畢竟老闆可不跟你講道理。

快到下班時間，已經有些員工拎着公文包出來了，李南翊擦了把汗，把車停好，在花壇邊找了把長椅坐下，打算休息一下再去吃飯。

晚上沒睡好，中午又沒吃午飯，他的頭又開始有點暈，幹脆閉上眼靠在椅背上緩神。

路修安甩甩手，徑直走向靠在公司門口長椅上面熟的年輕人，他挑起眉頭，在樓上看見他時就感歎，他們倒是有緣分，一而再再而三碰在一起。

剛好趕上下班，他就特意下來和他打聲招呼。

路修安走近，見他臉色不怎麼好看，眉頭蹙着雙眼緊閉，不太安穩。

不會又是低血糖了？

“小翊？”

他輕輕叫了兩聲，又伸手輕柔地推了推李南翊的肩膀。

熟悉的聲音久違在耳邊響起，李南翊迷迷糊糊睜開眼，陰影擋住日光，眼前的人被日光鍍上一層金邊，連輪廓都溫柔不少，金絲眼鏡下那雙眼睛裡的擔憂都快溢出來。

啊，應該先去吃晚飯的，這都餓得出現幻覺了，李南翊眨眨眼，直勾勾盯着眼前的路修安看。

“噗。”

路修安看着他呆愣的樣子，喉嚨裡滾出一聲輕笑，有時候他覺得李南翊是真有意思，平常看着沒脾氣的樣子，總是微微佝着背，但有事時又警惕防備，做出随時準備攻擊的架勢，像隻又倔又沉默的兔子，一生氣就邦邦蹬地。

“你沒事吧？”

路修安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兩下，忽明忽暗的光線讓他徹底清醒過來，心道這也太巧了，急忙坐直身子解釋：“沒事，我隻是稍微靠着休息一下。”

路修安彎着腰，李南翊忽然坐直身子，兩人的距離快速拉近，他的額頭幾乎要撞上路修安的下巴，連他臉上的細小絨毛都看的清清楚楚，甚至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冷香。

李南翊愣了下，窘迫地趕緊靠回椅背，歉意地笑笑，随後往旁邊挪了挪，路修安順勢在他身旁坐下。

他盯着他的烏黑的瞳仁，略略歪了頭，語帶調侃：“讓我猜猜，你今天沒吃午飯？”

“我吃了，啊……”

路修安眯了眯眼，笑意更深追問：“真的？”

不知為什麼，對上他的視線，李南翊莫名心虛，向後靠了靠，撇開眼小聲回答。

“嗯，那就是吃了，你還沒吃午飯吧，要不我請你？”

“不用了，我的晚休時間馬上要結束了，再過二十分鐘就要開工了。”

李南翊搖搖頭，說實話他挺想去的，腹裡空空的感覺不太好受，但不行，他本來隻想靠一靠，誰知道不小心睡着了，看來晚上又要空腹上工，希望他的血糖還撐得住。

“你還上夜班，為什麼這麼拼命啊？”路修安咋舌，他見過拼命的人，但沒見過像他這麼拼命的，每次見他不是在上工就是在上工的路上。

“你覺不覺得我像混日子？”

“怎麼會，我覺得你在很認真地生活。”

李南翊笑着歎了口氣：“我見過的所有人都覺得我是在混日子，問我幹嘛不找份正經工作，這個社會容錯很低，我沒有人兜底。”

“我有自己的想法，我想努力攢錢，然後開一家照相館，實現從小到大的夢想。”

“是不是覺得很奇怪，我這種連生活都一塌糊塗的人還敢談夢想？”

路修安雙手插兜，望向遠處奔流不息的聿江：“有夢想很好啊，你在努力接近你的夢想，有什麼奇怪的。”

“是嗎，”李南翊也望過去，眼神裡透着堅定和向往“我從小向往成為一名攝影師，記錄下我所看見的一切，雖然現在這份工作很累也很麻煩，但它正一步步幫我走向我的夢想。”

那些在實現理想的路上遇到的風雨坎坷，就當做是一種磨煉吧，不必糾結。

不論是沿途的風景，人們喜悅的笑容，街角處慵懶的貓，随處可見的市井煙火，都是他發自内心所熱愛的，他喜歡拍下那些轉瞬即逝的珍貴時刻。

半輪夕陽沉下邊際線，路燈早早亮起。

路修安偏頭，看到他烏黑的眼睛淬着光，話語铿锵而堅定，臉上閃爍着熠熠的光輝，意識到他不是在開玩笑，心頭的弦被撥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