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
此時天色已經漸暗,司機幫忙把輪椅從車上擡下來說了一句:“诶,比上車還沉。”
季斯言皺了皺眉,沒有多想,以為季斯月隻是太累睡熟了。
把車上買的七零八碎的東西提完,顔安安又問了一句:“媽媽的手怎麼這麼涼?”
季斯言心口忽然一懸,丢了手中的東西去把蓋在季斯月身上的披風掀開,那雙手很涼,異常的涼。
不可能啊。
她的手顫抖着去探季斯月的呼吸,頓了幾秒,她雙腳癱軟地倒在了地上,滿目不可置信的神情,某種強烈的情緒充斥着她的大腦神經,完全散失了所有的思考能力。
祁甜見季斯言的反應,也去看了一下,随後也怔愣在了原地。
季斯言手足無措地翻包裡的手機,嘴裡絮絮叨叨地說着:“這不可能...幾分鐘前她還在說話,要打120....”
祁甜轉身把安安抱在懷裡,顫抖着聲音安撫安安說:“别怕别怕,媽媽隻是睡着了,一會兒就醒了,安安别怕。”
可七歲的小孩子哪有那麼好騙,更何況是安安這麼懂事聽話的孩子。
隐約記得某個蟬鳴的夏末,她把腦袋趴在媽媽的膝蓋上,媽媽用蒲扇給她送涼。
她問媽媽:“為什麼人會死啊?”
媽媽神情溫和地一笑,想了想和她說:“因為死去的人想提前去到下一個世界,幫我們提前布置好家。”
“所以媽媽也會比安安先離開一步去幫我提前布置好家嗎?”
“對啊。”
“……”
季斯月就那麼走了,新買的裙子好多都還沒來得及穿,甚至連一點準備都沒有,都沒有好好告别。
她苦了一生卻在最幸福的時候離去,留下的隻有一個孩子,一個妹妹,和兩張照片。
祁甜忽然想了外婆,外婆走的時候她也是現在這樣的心情。
突然的那麼一下,心像被挖空了一個角,不痛也沒有感覺,但你就是能清楚的感覺到那差了什麼東西。
她蹲在路邊聯系了好久的車,可一聽有‘死人’大家都不願意拉嫌晦氣,最終是加了大筆費用才有人接下這單。
一路上季斯言都強撐着,提前聯系好了火化的殡儀館,又去醫院開具死亡證明,薄薄的一張紙就将生死劃定。
火化也是季斯月的要求,她說一輩子都待在大山了,待夠了。
等去派出所注銷完各種,已經很晚了,她恍惚的看着暮色,她又把頭埋在祁甜肩上哭了一場。
晚上的殡儀館,提起來都叫人毛骨悚然,可真正親臨死亡的人卻沒有那種恐懼。月光滲入空蕩的靈堂,鐵椅投下冷硬的影,守夜燈昏黃搖曳,空氣凝滞,隻有嗚咽的哭聲。
祁甜和殡儀館的人對好火葬的流程,又跟失神的季斯言轉述了一遍,季斯言反應了好久然後點點頭。
火化前殡儀館的工作人員會整理好遺體,給家人一個告别的時間。
這個間隙,祁甜給祁月打了個電話,她想起來當年外婆走的時候,是媽媽一個人獨自面對的這些。
祁甜不在家,祁月晚上也跑去打麻将,接起電話時還有洗麻将的聲。
“都12點了,媽你怎麼還在打麻将。”祁甜抱怨了句。
“诶呦,這不沒事幹嘛,”祁月忙着摸牌,“你這麼晚你怎麼不睡?”
祁甜吸吸鼻子,把眼角的淚抹了抹:“就是想你了。”
祁月心一突,又起身跑去屋外,她的直覺告訴她這孩子很不對勁。
“發生什麼事情了?”
祁甜怕又激發起悲傷的情緒,就跑到屋外哭着和祁月說:“季斯言姐姐走了,太突然了……媽我受不了,我就想起來外婆走的時候……”
祁月安慰了一會兒她,又跟她說:“你多陪陪言言說說話,天呐,這孩子太不容易了,你在那能幫就多幫一點忙嗷。”
“诶,當年我連難過都沒空難過,搞這又搞那,忙完葬禮還要上班賺錢……也是這幾年有時候閑着想起來就難受。”
殡儀館的告别廳裡飄浮着消毒水和百合混合的怪味,空氣凝滞如膠水。
季斯月如同一株已經衰敗的狐尾百合,她的臉孔徹底失去了血色,她平靜的躺在那,不再被病痛折磨的輾轉反側,白日還笑盈盈的臉頰此刻卻緊繃繃的。
她徹底的平靜了,再沒有一絲波瀾,一絲牽動的凝固在了那裡。
金屬門無聲地閉合了,嚴絲合縫,門上方那塊小小的電子屏,幽藍的“準備中”倏然一跳,變成了刺目的“工作中”。
一個鮮活的人變成了一捧輕盈的灰土,卻格外沉重。
她們又一整夜都沒合眼,在殡儀館的鐵椅上坐了一夜,直到天色漸亮,季斯言捧着季斯月的骨灰盒起身。
她說:“天亮了,我們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