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素湘在午飯前趕回了侯府,她沒什麼胃口,便是有紅菱陪着也吃不下多少,草草擱了筷子,就讓碧蘭給她找了套筆墨紙硯。
她在侯府素來不愛舞文弄墨,隻在看府内賬本的時候偶爾劃上兩筆,文房四寶都被擱在了多寶閣的架子上,碧蘭把它們取下來放在案上一一擺好,待研好了墨這才請徐素湘過去。
徐素湘心裡早已想好了信的内容,提筆蘸墨一蹴而就,她的字和她展露在外的娴靜做派不一樣,一筆一劃如鐵畫銀鈎鋒芒畢露,毫無含蓄之意。
碧蘭在邊上隻看到了開頭“母親大人膝下”幾個字,便知道這封信是要寫給徐家太太的。
待墨迹幹透,徐素湘疊起信紙将其塞進信封,用蠟油封了,交代碧蘭:“命人把信送到揚州知府府上。”
碧蘭點頭接過,拿着信出去了。
徐素湘的哥哥自她成婚後就被外放到了揚州,如今已是揚州知府,近幾年她與他們雖書信不頻繁,但侯府出了事,徐素湘第一個想到的仍然是母親和哥哥。
她隻盼着母親能像從前一樣,言語間輕輕撥開她心中的迷霧,令她看清腳下的路。
正思索間,碧蘭竟去而複返,她手裡除了方才拿出去的那封信,還多了一封出來。
“夫人!”她匆忙走至案邊,将另一封信奉給徐素湘,“這是剛才路明送過來的,說是揚州來的信。”
徐素湘略感驚訝,站起身接過了信封,抖開裡面的信紙一看,不多時臉上綻出了一絲笑顔。
“母親和哥哥要回來了!”她聲音裡透着輕快,仿佛要将連日來的郁結一掃而光。
碧蘭捏着手裡的信,問道:“那這信,還要寄嗎?”
徐素湘伸手接過,道:“不用了,哥哥受命調任回京,半個月前已經動身,現在送信過去定要撲空。”
信是母親的口吻,哥哥代筆,說是京中大理寺卿一職空缺,吏部尚書看中哥哥徐硯臨斷案之才能,在大殿上舉薦了他,任命書兩個月前已經到達揚州,而徐家人直至半個月前才動身,算算時間,沒幾日就要到京城了。
徐素湘與他們五年不曾見面,此刻心裡半是欣喜,半是情怯。
也不知道母親與哥哥的變化大不大?
她自己倒是變化挺大的,侯夫人的端莊氣度她已拿捏的很好,五年來從未惹人懷疑過。
現在裴放成了這副樣子,徐素湘不知道,自己這個侯夫人還有必要繼續裝下去嗎?
她心裡蠢蠢欲動,好似有個調皮的小鬼撬開了堅固圍牆的一角,不斷輕撓着她的心肝。
不行!
徐素湘搖了搖頭,把這個念頭甩了出去,無論裴放醒不醒得過來,她都還要繼續在侯府生活。
碧蘭和紅菱幫她褪了外衫卸去钗環,領着丫鬟們自覺散去,徐素湘躺在平日午憩的貴妃榻上,出神地想着自己以後的出路。
裴放并不愛她,這她早就知道,她對裴放其實也沒多少感情,在她眼裡,他不過是片屋檐,是荷包裡的半塊銀錠,有,則多一分安心,沒有,她也不是不能活。
裴放的遭遇固然令人同情,但她絕不會為了他而萎靡憔悴,更不會就此一蹶不振。
她還有很長的日子要過,她還要好好生活。
與其牽挂裴放,不如思考如何守住這侯府,她在府裡經營了五年,早把這裡當成了半個家,所以侯府絕不能倒。
裴放若醒不來,過繼一事勢在必行。
這世間的規矩便是如此,男兒才是家裡的天,徐素湘抵不過這世俗,隻能在他們的規則裡努力求存。
她可以養别人的孩子來繼承這份家業,但養誰,什麼時候養,怎麼養,隻能由她說了算!
徐素湘咬着嘴唇,暗暗給自己定下了過繼的規矩,她手裡摩挲着那枚從長秋宮帶出來的玉牌,覺得自己還得在皇家面前再裝一裝柔弱才行,會哭的孩子有奶吃,她還需要更多更可靠的倚仗。
這還是她第一次歇午覺時睡不着,硬生生捱到了該醒的時辰,她起身喚了碧蘭進來,自己披了衣裳起身,見碧蘭要簪钗環,忙對她道:“不用麻煩了,把頭發挽起來,插支銀梳就是了。”
碧蘭隻好放下了手中的簪子,給她挽好了頭發又嵌上把光亮的銀梳。徐素湘對鏡照了照,起身同她道:“我去看看林嬷嬷,你留在屋裡,紅菱随我走一趟。”
碧蘭欲言又止,到底還是應了一聲。
西跨院裡專門撥了一間廂房給林嬷嬷,徐素湘一進院子就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藥香,這幾日林嬷嬷都在靜養,藥爐子就沒歇過火,也沒人不長眼地拿裴放的事來打擾她。
院裡小丫頭們沒想到徐素湘這個時候會過來,手忙腳亂地把人迎進去了才想起去給林嬷嬷報信,等林嬷嬷在床上掙紮着起身,徐素湘已經到了廂房門口。
“嬷嬷快躺下!”徐素湘見狀忙不疊地制止,“我就是過來看看,你快别起身了,當心頭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