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王氏愣了一瞬,很快就意識到這丫頭說的回家是指那個茅草屋。
她望着眼前笑意盈盈的江晚,心裡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既欣慰,又止不住的酸澀。
她那張布滿皺紋的臉上很快就挂上了一顆豆大的淚珠,幾乎模糊了她的視線。
江晚有些慌亂:“奶奶,你怎麼了?”
張王氏搖了搖頭,擠出一抹笑意:“沒關系,奶奶這是為你開心,看到你離開家這段時間精氣神好了很多,奶奶也就沒那麼愧疚了。”
以前的晚晚長期吃不飽飯,縱使有她偷偷摸摸給的糧食,可也常年面黃肌瘦,走兩步路就搖搖晃晃的。
可現在,這姑娘的眼睛裡不再是無神和絕望,反而添了一份希冀,骨瘦如柴的身體也豐盈了不少,看得出來她這段時間擺攤過得還不錯。
張王氏輕輕摩挲着她的臉頰,眼眸中竟然有一絲不舍。
江晚心情頓時有些低落,奶奶這是什麼表情,是不想跟她一起住嗎?
“晚晚,你聽奶奶說,奶奶雖然一開始也不願意在這個窮鄉僻壤待,可時間已經過得太久,久到我都沒有心思走出這座村子了,而且奶奶在江家過得也挺好,雖說條件不怎麼着,可也能夠吃飽穿暖,這對于奶奶來說已經很滿足了。”
而且更重要的原因……
張王氏低頭撇了眼自己胳膊和手上的皺紋,還有渾身上下時不時傳來的疼痛,終究還是狠下心說道,“奶奶年紀越來越大,身體也大不如以前,可能沒辦法在生活中幫襯到你,所以奶奶不想跟過去拖累你。”
她輕輕地歎了口氣。
年輕的時候,她無數次想過離開這裡,可随着一次又一次的妥協,一個又一個孩子的誕生,她悲哀地發現自己的靈魂似乎也被困在了這裡,她也漸漸沒有了逃離這裡的欲望,開始得過且過。
而她最小的兒子江大強一家,雖說沒有多重視她,可畢竟是長輩,江大強即便再懶,也會站着說話不腰疼地指揮趙金花去伺候她,而趙金花但凡敢罵她一句,孝心外包的江大強一巴掌就招呼了上去。
這樣的日子算不上好,可她已經晚年了,又能怎麼樣呢?有個供吃供喝的家,看着孩子們長大、組建新的家庭,這樣已經足夠了。
可唯獨,她不想讓晚晚這可憐的小丫頭重蹈她的覆轍。
“晚晚,趁他們還沒回來,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
張王氏張了張嘴,艱難地說道,“其實你并不是趙金花親生閨女,你是……撿回來的。”
什麼?!
縱使之前想過無數次“原主一點都不像江家人親生的”,可真的親耳聽到了這句話,江晚覺得自己的震驚不比原主少。
她望着奶奶依依不舍的目光,一時不知道自己是該高興,還是該惋惜。
她知道,奶奶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氣才敢坦白這個秘密,因為一旦知道自己不是親生的,她這輩子可能就再也不會回到這個吸血的家,再也不會踏足興福村一步。
“血緣關系”這個唯一能将兩人聯系起來的紐帶,從此也就消失了。
“大概是十七年前的夏天,我正跟你媽在村子的河邊洗衣服,突然聽到一陣虛弱的啼哭聲,仔細一看才發現一個尚在襁褓中的女嬰順着河流漂到了我們的腳邊,襁褓裡什麼都沒有,估計是被人遺棄的。剛開始你媽還不想養,我好說歹說,她才勉強答應将你認作親生女兒,但我沒想到從此以後她會那樣對你……早知道現在你過的什麼苦日子,我就該送給其他人家!”
張王氏小聲抽泣着,看江晚的眼圈也漸漸泛紅,她連忙回歸正題,“對了,我到現在還記得,當時包裹着你的那個襁褓布料很好,絕對不是小門小戶能買得起的,而且你當時渾身也白白淨淨的,你的父母有可能是大城市的人,所以晚晚,你一定要努力賺錢離開這個破地方,跑到大城市尋找你的親生父母,如果有什麼需要幫襯的,奶奶也會盡力幫你,好嗎?”
江晚有些理解不了,為什麼奶奶不願意離開這裡?
即便在她原本的世界裡,在她被父母接到城裡時,她曾哀求過很多次,讓奶奶和他們一起住,可奶奶隻是苦笑着搖搖頭,無論如何都不同意,最終老人家孤獨地老死在了那個破舊的村子裡。
至此,沒能陪伴奶奶的晚年成為了她最大的遺憾,沒有之一。
眼下再次遇到訣别的岔路口,江晚無論如何都想說服奶奶,可不管怎麼說,老人家始終一副堅決的模樣,她隻能失望作罷。
張王氏也不忍讓孫女太難過,便寬慰地笑了笑:“晚晚,你一定要加油,在外面遇到了什麼事就和奶奶說,奶奶一定會盡力幫助你的,但是你切記,走得越遠越好,以後賺大錢了再把奶奶接過去一起住,好嗎?”
江晚隻得哽咽着點點頭。
同時心裡也在盤算,明天去縣城一定要尋找王有才的下落,要是真的從他手裡拿走六千,無論是擺小吃攤還是把奶奶接過來住,甚至是在縣城裡租房買房,都絕對沒問題。
問題是,縣城這麼大,姓王的人家數不勝數,她對縣城裡的一切又不熟悉,該怎麼找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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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夕陽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