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繭》
文/竹枳
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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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方繭她媽再婚了。
就在她大三開學的前一周。
再婚對象是個梳着地中海發型的地産商,日子是找人正經算過的黃道吉日,八月初八。
那時南城濃夏未過,高溫依舊,暑氣蒸得人頭昏腦漲,方繭不情願地拖着不舒服的身體,踩着大中午的時間點,參加了她親媽的婚宴。
婚宴陣仗比想象中大,到處都是陌生市儈的面孔。
方繭進去後,找了桌冷氣比較足的地方坐下,沒一會兒,就收到發小邱露佳的電話,問她來了沒,在哪兒呢。
方繭熱傷風沒好全,拆了包印着喜字的紙巾,擤了擤鼻涕說,“靠門這邊的最後一桌,你來嗎?”
電話挂斷不到半分鐘,邱露佳神出鬼沒地出現在她身後,拉開椅子坐下。
她湊到方繭耳畔神秘兮兮地說,“我剛見到你繼妹了,别說我沒提醒你啊,那叫一矯情,你以後小心點兒。”
方繭沒擤痛快,又抽了一張紙巾捂住鼻子,用力。
邱露佳又說,“欸,你怎麼沒坐你家親戚那桌啊,我剛聽你外婆還問你來着。”
方繭用一種難以理解的眼神斜眼看她,“我姥來了?”
邱露佳見怪不怪地聳肩,“來了啊,自己親閨女二婚,能不來嗎,再不同意也就是嘴上說說,你媽都多大了。”
是不小,都四十五了。
正是情窦開了又開的好年紀。
方繭扯了下嘴角,沒接茬。
手機這時亮起,剛好是今天主角林雅芬發來的消息:【婚宴要開始了,你到了嗎】
方繭一張幹淨又清純的臉表情很淡。
她回:【到了】
兩秒後,林雅芬說:【坐你姥那邊吧,你姥好久沒見你了】
大概是覺得虧欠。
她又問:【一個人住宿舍還習慣麼,房子呢,挂出去了嗎?有人看嗎】
方繭已經記不太清兩人上次溝通的什麼時候了,她隻是覺得諷刺,新娘子不關心待會兒怎麼上台,倒關心起她這個做女兒的。
但好歹是大喜的日子,方繭不想掃興。
就言簡意赅地說:【挺習慣的,挂出去了】
頓了頓,補了句:【你準備上台吧】
大概是察覺到她拒絕溝通的态度,對方沒再回她。
邱露佳見方繭沒坐過去的意思,幹脆在她旁邊捧了把瓜子嗑。
等婚宴正式開始,林雅芬和她的二婚老公禮服隆重地上台舉行儀式,邱露佳已經往方繭短褲兜裡塞了三盒喜糖了。
喜糖都是進口貨,每顆咬開都帶着粘稠又甜膩的夾心。
仿佛林雅芬幸福的二婚生活。
方繭一點兒胃口都沒有,從頭到尾隻喝了一小碗鮑魚粥。
她跟邱露佳說要走的時候,她繼父的女兒已經穿着漂漂亮亮的公主裙,站在舞台上表演小提琴獨奏了。
如果沒記錯,那裙子還是林雅芬親自買的。
邱露佳本想銳評一下,奈何方繭要走,她拽住方繭細白的腕子,“這剛開席多久啊你就要走。”
方繭沖她搖了搖手機說,“中介給我打電話,叫我和租客碰個面,你跟不跟我一起?”
倆人雖同齡,但邱露佳從小就喜歡跟在方繭身後當跟屁蟲。
就算沒吃飽,她屁股也比腦子先行動地站起身說,“這麼快嗎,這才挂出去多久。”
是沒多久。
滿打滿算也才三天。
可能是距離南城大學就一條街,裝修好樓層好,房租又不貴,房子才那麼緊俏。
由于是兩個中介各自帶來的客戶,方繭對租客要求又比較高,才決定親自過去碰個面。
路上,邱露佳給方繭出主意,“不然就價高者得呗,這從婚宴過來的打車費就得四十呢。”
司機師傅一聽“四十”,把車内冷氣都開足了,生怕伶牙俐齒的邱露佳下車給差評。
方繭望着車窗外飛馳而過的濃陰綠景。
沒戴眼鏡的側顔清秀白皙,純天然的眼睫毛又翹又長,“價錢好說,别禍害我房子就行。”
邱露佳又剝開一顆糖,塞進嘴裡,“那麼舍不得還租出去,自己住多舒坦啊,你又不差那點兒租金。”
邱露佳說得沒錯。
方繭并不差那一個月兩千一的租金。
林雅芬對她還算不賴,生活費都是按年打,她姥也會不定時給她發紅包,再不濟,還有每年各類比賽的獎金,獎學金。
在錢方面,方繭一直都沒緊張過。
她想把這套從她出生就在住的房子租出去,就隻是因為,這套房子實在太空了。
空到,全世界好像隻剩她一人。
多一秒鐘她都待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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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沒堵車,方繭和邱露佳到的比想象中要早。
中介和租客還沒來。
兩人沒急着上樓,在樓下買了兩杯冰奶茶。
可就是這麼倒黴的。
方繭吸到第一口珍珠還沒來得及咽下,就被迎面跑來的小男孩結實一撞。
小男孩兒差不多一米四的身高,跟個小肉墩子似的,手裡融化的巧克力甜筒精準無誤地拍在了方繭身上。
哇涼的一下。
邱露佳發出一聲驚世駭俗慘叫,仿佛被襲擊的人是她。
倒是方繭,冷靜地深吸一口氣,眼睜睜看着小胖墩擦過她頭也不回地跑了。
邱露佳瞪着那小屁孩邊跑邊回頭的身影,扯着嗓子,“瘋了吧!對不起不會說嗎!”
她不喊還好,一喊那小孩兒跑得更快了,屁滾尿流地朝前喊了聲媽媽!
大中午的。
太陽毒辣得仿佛能将人融化。
小男孩尖銳的嗓音宛如刺破甯靜的利刃,在耳畔激起一陣刺耳的蜂鳴。
方繭習慣性地捂住左耳,餘光卻不由自主地捕捉到對街便利店門口的兩道身影。
一個梳着拖把頭,一身港式潮男氣質,站在冰櫃旁挑冰淇淋。
另一個身量很高,穿着休閑長褲配黑T,腰間系了件黑格子襯衫。
露出的兩截手臂薄肌分明,線條流利,黑色帽檐下,是半張輪廓利落又俊美的臉,狼尾短發在耳後翹起不大服帖的弧度,銀色耳骨釘在陽光下閃着不羁的光。
修長的手指拎着瓶喝了一半的脈動,他靠在門口,低眸劃拉手機,嗓音有種霧蒙蒙的慵懶,“你選妃呢?”
語調透着一股散漫輕狂的厭世味兒,又有種難以形容的譏诮。
方繭心頭不由一凜。
……那真是她很久都沒聽過的聲音了。
桀骜不馴的,野肆不拘的。
偏又透着少年人的清爽磁性。
心跳沒出息地變快。
方繭視線藕斷絲連般在他身上逗留。
即便隻是側影,在人群中仿佛也擁有特定的光環,讓人舍不得移開眼。
剛巧邱露佳注意到這邊,她這人藏不住事兒,看到大帥比就忍不住深情呼喚,“我靠,那不是你們班江——”
後面的“縛”還沒說出來,方繭就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
不給她任何咋呼的機會,她壓着邱露佳就徑直往前走。
然而兩人的動靜還是引起當事人的注意。
挑完冰激淩的樓嘉豪直起身,遞給江縛一根大白兔雪糕,順着剛剛發出聲音的方向望去。
隻見前方不遠處,兩道清瘦的身影像被追債似的疾步往前沖。
别說,倆姑娘身材都挺好。
大白腿又瘦又長,看得樓嘉豪辨認了好半天,“那不是咱班學委嗎,她怎麼在這兒?”
“……我靠,她居然穿這麼短的短褲,修女變辣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