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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十點,江縛抵達北城的“家”。
那棟冰冷的,沒有溫度可言的,坐落在市四環香山腳下,寸土寸金的獨棟花園别墅。
這是江父江遠舟骨折剛從醫院出來的第七天,也是時隔三年江縛第一次回家。
得知江縛回來,姑姑江序秋很高興,特意來家裡等他。
江縛一下車,就看到繼母張語芹和江序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在大門口,對他笑臉相迎。
江序秋一改在短信裡連番轟炸江縛的态度,上來就過來拉住江縛寒暄,說怎麼幾年沒見,這孩子長這麼高大帥氣了。
張語芹也的确沒想到,當初被養廢了的“棄子”如今一表人才,甚至眉宇間都有了頂天立地的氣度。
稍斂神色,張語芹也上前,笑着歡迎江縛,“路上累了吧,趕緊進門休息,我讓阿姨給你煲了最喜歡的腌笃鮮湯,現在喝正好。”
三年沒見,女人風韻猶存,年輕依舊。
對待江縛的親厚态度,也仿佛三年前的那件事沒發生過一樣。
可即便她願意粉飾太平。
不代表江縛願意。
江縛沒那麼好的氣量,隻稍稍對江序秋點了下頭,便進了家門。
别墅的小花園裡,剛滿三歲的江淮南正在草地上蹒跚學步。
江遠舟即便坐在輪椅上,也堅持陪兒子玩耍,臉上慈愛的笑容藏都藏不住。
那是江縛從來沒見過的模樣。
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住。
江序秋瞥見江縛眸色疏冷,馬上擠出笑容,喊了一聲,“大哥,你看誰回來了。”
江遠舟擡眸,正好對上了江縛的視線,慈愛的笑容也同一時間凝滞在了嘴角。
男人眼神陌生得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就連語氣,也透着一絲微妙,“你怎麼回來了。”
此話一出,張語芹表情都變了,她橫在兩人中間救場說,“阿縛不是看你骨折了嘛,擔心你,再加上你生日,想給你個驚喜。”
江序秋也跟着打圓場,“大哥這是什麼話,孩子這是關心你在乎你才回來看你。”
說完笑着對江縛說,“你看,你爸還是那臭脾氣,好話都不會好說,他其實可想你了。”
然而打再多的補丁也沒用。
江縛不是傻子。
他一眼就看明白,是江序秋在騙自己——江遠舟根本沒有讓他回來的意思,就算他回來,江遠舟也不會有任何驚喜。
父子關系也永遠不會有回轉的那天。
永遠不會。
唇畔溢出一聲涼薄至極的笑,像在笑自己一時的心軟,江縛點了下頭,一副不與任何人計較的樣子,“既然你沒事,我就放心了。”
“……”
江遠舟那張疲憊的臉,終于有了一絲松動,他把孩子交給旁邊的阿姨,對江縛說,“中午了,該吃飯了,你想吃什麼,我吩咐阿姨——”
話沒說完,就被江縛毫不客氣地打斷,“不用費心招待。”
江縛目光狀似不經地掃了眼被阿姨抱起來的小白團子,聲音冰冷得仿若帶刺,“我不差您這一頓飯。”
此話一出,衆人表情都變成了尴尬與愕然。
江縛卻懶得再顧忌任何人的臉面和心情,不顧阻攔轉身離開。
-
江序秋想象中的一家團圓的畫面,最終成了夢幻泡影。
她和江遠舟大吵了一架。
江遠舟也算意識到了自己的不對,纡尊降貴地給江縛打了幾次電話,可無論如何,江縛都不買賬,直接買了當晚飛回南城的機票。
時間還早。
他無處可去,就打車在市區裡閑逛。
應該是他“被人趕出家門”的事傳到了周文钰耳朵裡,周文钰很快就給他打來電話,問他在哪兒。
許久沒聽到她的聲音,江縛還挺“受寵若驚”,“天後不是忙着巡回演唱會麼,怎麼有空關心我。”
周文钰:“……”
周文钰罵他:“少給我貧,現在在哪兒呢,我讓Steven接你吃個飯,之後再回我那兒。”
Steven是周文钰的老外男友。
今年快四十,和她談了好些年。
周文钰不開演唱會不上節目的時候,倆人就在北城甜甜蜜蜜地過二人世界。
如今她破天荒讓自己過去,江縛還挺意外。
閑閑扯了下嘴角,江縛沒興趣地說,“别了,我回南城。”
一聽南城周文钰就生氣,“南城南城南城,就知道回南城,你在南城娶媳婦了還是怎麼,自己親媽都不見!”
說話間,陰雲滿天,車窗外噼裡啪啦地下起雨。
北城的街景都仿佛褪去色彩,變成毫無生氣的灰色。
江縛還挺喜歡陰雨天的,他眉眼清淡地望着車窗外的街景,吊兒郎當地說,“娶了,還生了倆娃呢。”
“……”
周文钰不想再聽他扯犢子,換了個語氣說,“等我忙完去南城看你,你别跟江遠舟計較,就當他死了。”
江縛沒說話。
周文钰說,“這個月的生活費也給你打到卡上了,你要還是不想花,就存起來,賺個利息,怎麼說都是不少的一筆錢。”
江縛鼻尖溢出一聲不屑的輕哼。
懶得和她再說下去,丢了句“我挂了”,便掐斷電話。
之後便找了家面館吃飯。
可能人真的會在心情差到極緻時失去胃口,即便最喜歡吃的炸醬面,江縛也沒什麼興緻,直到手機收到一條消息。
以為是江序秋的,江縛沒管。
結果消息接二連三地挂在屏幕上,“自閉的螺絲釘”赫然出現在眼前。
往面碗裡加香菜的手一頓,江縛趨近石化的心髒倏忽間有了一瞬微妙的癢意。
撂下筷子,他把手機解鎖,看到方繭給他發的快要一整頁的消息。
自閉的螺絲釘:【騷瑞江縛!!!!!】
自閉的螺絲釘:【對不起!!!之前對你聲音太大了!!!】
自閉的螺絲釘:【磕頭.gif】
自閉的螺絲釘:【你太牛了,真的】
自閉的螺絲釘:【感恩有你!!!!!】
自閉的螺絲釘:【再給你磕一個!!!!】
視線在上頭凝滞兩秒,江縛蹙着好看的眉眼,一下就被她整笑了。
遠隔千裡,正專注看視頻的方繭聽到旁邊的手機嗡嗡震動了兩聲。
她第一時間打開微信。
AAA已讀不回專業戶:【?】
AAA已讀不回專業戶:【又抽什麼風】
雖然他語氣狂拽,可方繭一點都不想怼他,她用雙手虔誠地給他打字:【我看到你拍原片了,拍的太好了!我的每個分鏡你都完美還原,還給我多添加了很多鏡頭,非常有藝術感,我真的非常非常喜歡!】
【還有那些路人配角,本來我還頭疼想着真正開拍的時候就删了的,沒想到你真的找來人幫忙了】
誇完這些還不夠。
方繭還在敲字。
江縛嘴角溢出一聲輕笑,往後靠了靠,大概是覺得打字麻煩,他幹脆給她打過去語音電話。
響了兩三聲,方繭接了。
聽到她的聲音,江縛突然就有點餓,他拿起筷子,拌了拌面,語調玩味地說,“方繭,你什麼毛病。”
被點名的方繭:“……”
幾天沒說過話,說不出來的緊張像小蟲子般在身體裡蠕動。
醞釀兩三秒,她支支吾吾地說,“誇你啊,看不出來嗎。”
當然看得出來。
但他就是想聽她親口誇,使勁誇,大聲誇。
鼻尖溢出一聲欠扁的哼笑,江縛語調倦懶,“誇我什麼啊。”
方繭老實巴交地說,“當然是誇你拍的好。”
頓了頓,她到底忍不住,小小的手機裡大大的疑問,“江縛……你好厲害啊,我以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厲害呢?”
方繭的想法很單純。
她就是慕強。
覺得江縛厲害,優秀。
覺得自己誤解了江縛。
奈何雄性生物和雌性生物的腦回路就是天生不同,方繭越是發自内心地誇江縛,江縛心裡的那根弦,就越是被她撩撥得吱哇亂響。
就這麼沉默了兩秒。
江縛喉結微滾,嗓音低磁地說了句,“你這麼誇我,你男朋友知道麼?”
話音落下。
電話那頭沉默了。
就在江縛以為方繭尴尬逃避的時刻,方繭深吸一口氣,用利落的聲音正兒八經地譴責他,“江縛,你是不是性緣腦?”
“……”
“我跟你聊作業你跟我聊男人。”
“我一天天作業都快做不完了我上哪兒泡男人?”
“你給我介紹?”
“………………”
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江縛被怼得眉宇舒展,再度撂下筷子,舔了下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