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何睿擔心谷蜜跟不上自己說話的速度,故意說得很慢,幽幽的,像是在訴述一個來自遠方的往事,他時刻關注着谷蜜筆尖的流動,将眼神的落腳點控制的恰當其分。他在說了一長段之後,便主動停下來等待着。沒想到,谷蜜手中的筆也随之停了下來,前後相差不過幾秒鐘,會客室裡又是一陣沉默。
李何睿的嘴角向上翹了翹,好像是在笑,繼續說道:“過了年,我就去醫院做了一個詳細的檢查。去的那天早晨,輪到我送兒子去幼兒園,也不知怎麼回事,鬼使神差地把兒子也帶去了醫院。他那天很高興,一點也不抗拒。他一點都不喜歡去醫院,看見穿白大褂的人就會哭,聞到藥水的味道也會哭,但是那天,他非常開心,連我都忘了我倆置身在醫院裡。直到幼兒園老師給他媽媽打電話,他媽媽又給我打電話,我這才反應過來。”
谷蜜的筆停住了,擡起頭看着李何睿。
“我有家族遺傳病,不是什麼大事,就是那些常規的老年病,但我希望我的孩子能夠避免這些病痛,所以也帶着他做了一整套檢查。結果出來之後,我的心立馬就淡定了,沒有那種莫名其妙的慌張,就像是一灘死水。”
谷蜜的筆在寫完最後一個字時,點了一個點,算是個句号。
“但是我得到了良好的睡眠,之前一段時間總是睡不着,不到後半夜是不會有困意的,白天昏昏沉沉,我自己都覺得像一具行屍走肉,但是在我兒子的身體檢查結果出來之後,我好像換了一個人,不是那種從别人嘴裡說出來的變化,而是我對我自己的感覺。真的,我變得無比清醒,就像是被大雨澆了個透心涼,渾身清爽。”
谷蜜傻裡傻氣地應了一句話:“你兒子的身體很健康,所以你沒有了顧慮,心情也就不一樣了,對吧?”她看着李何睿的臉,給了他一個笑臉。
李何睿苦笑了一下,沒說話。但谷蜜沒有看到這番苦笑,低着頭整理紙上的速記符号。
兒子的身體檢查結果是他親自去拿的。他趕了個大早,站在醫院門口,像是一隻攔路虎立在甬道的中央,認認真真地将上面的每一個字都看了個遍。有些看得懂,有些看不懂。看過之後,李何睿小心地将那摞紙收好裝進袋子裡,緊緊地握在手裡,想了想,又取出那張血型化驗單,仔仔細細地折疊好,小心地揣進褲子口袋裡,并用手在口袋外側拍了拍,确保這結果是真的被裝好了。
從醫院出來,李何睿像往常一樣去上班,下了班,開了車去家附近的蛋糕房取預定好的蛋糕,當天沒有人過生日,隻是單純地因為兒子前兩天說想吃蛋糕,他便上了心。李何睿将蛋糕小心翼翼地放置在副駕駛座位上,立在車門前點燃了一支煙。
他似乎忘記了自己不會抽煙,但是那天卻抽得津津有味,絲毫沒有感受到口腔與鼻腔的不自在,一連抽了兩支——大部分時間都是“喂給”了右手食指和中指,任由那袅袅升起的煙霧在面龐缭繞。
天擦了黑,李何睿開着車在自家小區外繞了三圈,手機鈴聲每隔十五分鐘響一次,未讀信息一長串,他卻駕着車直奔地下車庫,在那裡坐了好長時間。一支煙點燃、燃燒、熄滅,另一支煙繼續循環剛才的步驟,但李何睿這次沒有再将煙放于嘴邊,隻是由它灼熱着,直到那包煙被清空,才決定沐着夜色回家。
蛋糕被扔在家門口的垃圾區裡。他是帶着氣扔掉的,還故意去看那蛋糕是不是被扔變了形。臨走前,又不死心的,向着它狠狠地踢了一腳。但回到家的時候,他的臉上又換作了笑意盈盈。兒子養成了早睡的好習慣,已然入睡多時。李何睿站在兒子房間門口,将房門打開了一條縫,從縫隙裡将兒子的睡态看了個滿眼。兒子抱着他的枕頭喃喃自語:“爸爸,我想吃蛋糕。爸爸,我一定不會告訴媽媽。”
門被完全打開了,李何睿被吓了一跳,谷蜜也吓了一跳。兩個人同時望過來,才發現是唐叔。
三個人彼此相笑,毫無感情色彩。
唐叔是向谷蜜索取其它案子資料的,隻有短短的十分鐘,但李何睿覺得時間很是漫長。他的頭機械地轉到左側,從會客室的落地玻璃向外望去,看得見谷蜜正在翻找資料,站在一旁的唐叔正喋喋不休,話還沒說完,又接起了手機。李何睿明白他們不是在讨論自己,卻是心裡不安。
唐叔手裡拿着資料,向着會客室這邊揮了揮手,李何睿趕忙起身點頭回應。谷蜜再次回到會客室,手裡重新端了兩杯水。
“謝謝!謝謝!”李何睿記起第一杯水端過來的時候,自己沒有說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