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芷恬恍如在做一個夢,夢裡她仿佛又回到了應王府後宅。
被圈禁的那一年冬天,尤其的冷,冷得那炭火好似都洩了氣,擠壓不出多少暖意。每日送來的炭火,僅夠燒兩個時辰,她終日隻能裹着被子躲在床上,借着門扉和床簾來躲寒。
她身邊隻有清荷,偌大的院子裡,除了在外監視她的幾個婆子,再無他人,更顯得寂寥冷清。
她被冷意困在了床上,清荷便時時過來幫她搓熱凍僵的手腳,可她那雙手上,也滿是凍瘡。
被凍了沒兩天,她便病倒了,周身的冷和體内的熱在她體内争奪地盤,鬧得她日日不得安甯。她被燒得糊塗,已分不清清荷喂她的是水還是藥,總之斷斷續續喝了那麼久,她的病也沒好。
有時候被病鬧得煩了,她就開始胡思亂想,想阿娘想阿耶,想姨娘溫暖又香甜的懷抱,想哥哥們時不時送她的小玩意,想嫂嫂們不着痕迹的維護和調笑。
偶爾她也會想到王麟,若是兒時與他少吵些架,那成親前他說的那些話,是不是就能聽進去了。
每到這個時候,她就會開始恨自己,恨自己的無能和癡心,恨自己聰明一世糊塗一時。
在那些被寒冷侵襲的時刻,唯獨沒有想過梁勳。因為她知道,他不肯見她。
夢裡,她似乎又回到了那些個冬日,她抱着自己,明明淚已經流幹,為何卻感覺有滾燙的淚水覆在臉上。
她不知道是夢還是現實,她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醒過來,她隻覺得冷,冷得骨頭也在打顫。她會不會一直這樣冷下去?
她想動動手指,卻感覺渾身僵硬,意識在腦中拉扯,一會是那孤寂的房間,一會又是滿目的黑暗。
耳中突然傳來一聲巨響,那響聲一抽,将她意識抽了回來。
緩緩睜開眼,她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醒來,隻覺周圍黑的徹底,那黑暗擠壓她,捆綁她,令她呼吸困難。
勉力伸手摸索,觸手卻是冰冷到刺骨的寒意,濕滑滑的,如一條吐着信子的蛇。
又是一聲巨響,她向那響聲望去,卻什麼也看不清,她朝聲源處爬去,四肢卻不聽使喚,被那黑暗拖拽着,釘在原地。
她想張口呼喚,聲音卻被禁锢在腦中,嘴裡隻溢出一絲氣息。
“嘭”的一聲,似乎有什麼東西倒了下來,頓時黑暗被暖意融融的火光驅散。那火光隔着琉璃似的東西,霎時将她的夢渲染的無比燦爛。
隔着層層冰牆,好似見着幾個人影,影子被冰面勾勒出美麗氤氲的線條,比夢裡描繪的還好看。待那身影走近,琉璃的冰将那線條一筆一筆描繪清晰,着上色彩,給他鍍了一層溫暖的光暈。
那是她見過的最好看的臉,最冷的眼神配着最美的眼睛,此刻那眼中,卻是令她陌生的慌亂。
她喃喃出聲:“麟哥哥……”
夢裡的王麟也令她如此陌生,他急切的一把緊緊抱住她,絲絲縷縷的熱意從他身上透過來,撫慰着她僵硬的身體。
可惜這個美夢真短暫,她撐着最後一絲力氣,迷蒙的問:“麟哥哥,我是不是又要死了……”說罷又被黑暗拽了回去。
王麟隻覺懷裡的人比那冰還冷。他輕柔的将她抱起,步伐卻異常快速。見她又閉上了眼,頓時心裡一空,無數的念頭都在此刻瞬間消散。
他不由得渾身顫抖,是他從未體會過的茫然。手臂緩緩收緊,仿佛要将懷裡的人嵌入他的血肉,低下頭,将臉埋入她冰涼的脖頸,直到感受到了她微弱的心跳。
王麟終于回神,他急促的吩咐道:“将我披風脫下來。”
弄風急忙将他披風解下,蓋在李芷恬身上。披風上殘留着他的熱意,徐徐消解着她身上的寒冷。
王麟抱着李芷恬向院中行去,道:“傳府醫,再吩咐清荷她們燒上炭火盆,備些驅寒的姜湯,再燒上熱水備用。”
弄風一一記下,兩步跑遠了。
王麟将李芷恬抱入廂房,将她緩緩放在床榻上,隻見她臉色蒼白如雪,呼吸微弱,王麟靜靜立在房中,眼中有風暴在聚集。
清荷一衆丫鬟忙上前施救,崔念扯着府醫跑了進來,就将他往床邊一推:“快,快救她。”
府醫被推的一個踉跄,摔倒在床邊,順勢伸手摸上她的脈,号了半刻,道:“還好還好,沒有大礙,小娘子隻是被凍暈過去了。”說罷打開了随身的醫箱。
留下了李芷恬身邊的丫鬟在房中幫襯,王麟與崔念走出了廂房。
王麟一言不發的走回正廳,如今李芷恬已被找到,院内關着的小娘子們,都被喚到正廳裡。
楊瑤期期艾艾的開口:“如今人已經找到,我們……我們是不是可以回去了?”
王麟默不作聲的坐下,那燭火燒掉了一半,也未有下人來添,昏暗的光線中,王麟的臉瞧不真切,廳裡顯得更為陰森。
小娘子們低下頭,都不敢看他。
“轟隆”一聲雷響,小娘子們身前傳來一聲淡漠又冰冷的聲音:“将那婆子和那兩個下人,拖出去打死。”
楊瑤聞言頓時氣怒,那可是她楊家的人!張口便要争論,卻被身旁嬷嬷一把捂住了嘴。
王麟斜眼掃來,她頓時被吓得不敢出聲。
幾個府兵上前來,拖着那三人往外走,三人高聲讨饒,響徹屋内,隻聽那聲音越來越遠,不一會兒,讨饒聲變成了哀嚎,讓這個雨夜變得愈發可怖。
餘下衆人噤若寒蟬,有膽小的已經吓得哭了起來,又不敢哭太大聲,隻捂着嘴巴低低啜泣。
王麟将廳内衆人一一掃過,目光在楊瑤臉上停留了兩秒,楊瑤心口驟縮,一時呼吸也停止了,卻見他目光又掃向了下一個人。
最終,冰冷的目光鎖在了一個身形單薄的女子臉上。
那女子拿帕子捂着嘴,淚水婆娑,哭的梨花帶雨,看着好不可憐。
他緩緩走到她身前,眼神将她牢牢釘住,仿佛一瞬間窺到了她的心底。
王麟唇角微勾,一道閃電打在他臉上,仿若地獄閻羅,他聲音清冽又緩慢:“你似乎一點也不害怕啊,吳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