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冰冷的聲音終是拉回她一份神思,無知無覺間已淚盈于睫,淚水徑自滾落了下來,墜在白裙上炸出一朵花漬。朱唇輕啟,卻是說不出一個字。
王麟見狀,原本淤積于胸的怒火,頓時洩了大半。
他隻得緩下聲色,問道:“你想做什麼?”
今日他來湖邊會友,恰巧撞見她與一名男子上了畫舫,她雖戴了面紗,但他一眼就認了出來。
隻見那畫舫在湖中遊了不過半圈,又靠回岸邊。他在遠處看着,見她與船中男子調笑,與他吟詩暢飲,待瞧不見二人身影時,他驚得立馬就要跑去畫舫抓人,卻不過半刻,她又走了出來。
雖是隔得遠,他仍舊瞧清了她微散的發髻,與臉上酒後漾起的駝紅。
他了解她,她内心高傲,昔日與梁勳兩情相悅時,都不曾逾矩,又怎會對着陌生男子調風弄月?
李芷恬垂下頭,雙手顫巍巍攀上他胸口,一頭靠在他肩膀上。
她快崩潰了,需要有個人撐一撐。
王麟冷淡的聲音從頭上傳來:“我去殺了他?”
“不……”那是應王妃的侄子,她……不能讓他死,起碼不是現在,否則後患無窮。
王麟極力克制着力道,輕柔的攬過她,冷肅道:“我不知你想做什麼,但是你不該親自入局。”
“不行。”若非誘惑不夠大,她釣不上吳向文這條魚。
“那我還是殺了他吧。”
李芷恬一口咬上他肩膀,用行動阻止他。她渾身都在抖,也不知是恨的,還是怕的。衣服已被她攥出了褶子,亂七八糟的胡亂一團。
王麟歎了口氣,胸中那團火已被她攥得散了痕迹,氣不得也罵不得,惟有正色道:“那你答應我,不能把自己賠進去。”
良久,胸口緊繃的雙手漸漸卸了力道,才聽她悶聲道:“你莫要小瞧了我。”
王麟笑了笑,笑意卻不達眼底。
“阿恬,我可以不追問你緣由,但我見不得你這副模樣。”
李芷恬兩手推開他,冷漠道:“此事你不要管。”
見她慢慢冷靜了下來,王麟坐在一旁,又恢複了吊兒郎當的模樣,那雙眼卻一直未曾離開過她。牛車行的緩慢,沿街傳來的叫賣聲,透過車簾,顯得車内的沉默更加壓抑。
兩人一路無話,待牛車即将行到順東坊時,恰逢有店家開張,一時門庭若市,衆人雲集,街上行人将牛車的路堵了去。
那店家甚是豪爽,饴糖果子不要錢似的撒,聞聲而來的行人不過片刻,将街道擠了個滿。
牛車一時進退兩難。
微風乍起,吹開了車簾,幾個賣花小姑娘提着花籃從車邊經過,陣陣馨香順着微風鑽了進來。
濃烈的花香繞過李芷恬鼻尖,她頓時心中一凜,抓起袖子就捂住旁邊人的鼻子。
王麟被她撞了個滿懷,手肘用力一撐,才不至于摔倒在地。
他眯着眼笑了,笑意流瀉滿眼,奪目明亮。
“你還記得我對栀子花過敏。”
怎能不記得?幼時與他吵架,她拽下裝滿栀子花的香包砸了他一臉,就見那白皙的臉上瞬間起滿了紅色疹子,病得足足有兩日未能來族學。彼時她被姨娘抓起來好一頓責罵。
從此李府裡再不見栀子花。
李芷恬眼兒一瞪,已不見之前的惶然,沒好氣道:“你若在我車上起疹子回府,我姨娘又得罵我。”
“但你身上的味道我也不喜歡。”王麟撚着她的袖子嫌棄道。
李芷恬擡手聞了聞,眉頭緊皺,是畫舫劣質燃香留下的味道,混雜着吳向文身上嗆死人的熏香。
她自己也嫌棄起來,氣惱道:“回去我就将衣服燒了。”
王麟笑歎:“你動不動燒東西的毛病,什麼時候能改一改。”
“改不了。”說罷,又莫名記起當初王麟送的一對彩色抱福娃娃,道:“你那對娃娃也得燒了。”
王麟并未阻止,隻道:“燒吧,燒完我再送你一對一模一樣的。”
李芷恬雙目圓瞪,生氣的模樣又恢複了往日的生動,他笑道:“待你有空了,不妨再好好看看它們。”
但凡王麟讓她做的事,她總忍不住想反着來。雖不再提燒娃娃,卻打定主意将它們鎖在箱子裡,眼不見為淨。
“你要壓着我到何時,我手酸了。”王麟伸指點了點她的手。
經他一提醒,李芷恬才發覺二人過于親密,讪讪收了手,孰料牛車又動了起來,她不注意一個搖晃,又随車倒回他懷裡。
王麟兩手接住她,暢快一笑,李芷恬欲起身,卻被他緊緊禁锢住。
李芷恬掙紮着,就見他埋頭深吸一口氣,悶聲道:“我真是恨極了你身上的氣味。”
“那你就憋着。”李芷恬被他箍得呼吸都不順暢了。
王麟聲音沉緩,聲色莫名,仿佛胸腔内有什麼在蟄伏,欲破土而出。“我快憋不住了……”
李芷恬以為他指的是吳向文之事,随即嚴肅勸誡他:“你不要動不動就喊打喊殺,吳向文是應王府的人,不是能随意打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