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怔愣片刻,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卻是沒有放人,隻道:“諸位官爺稍候。”轉身便去拍李甯氏的房門。
李芷恬站在院子東側,透過院門縫隙,正巧能看見門外衆人身後,應王身着玄色瀾衫,借着夜色隐在一株梧桐樹下。
他臉上火光明滅,眼神藏在陰影中,瞧不真切。
算上前世,李芷恬與她這位“阿翁”見面的次數屈指可數,隻知除了他相中的美色,尋常人與他皆不好相處。
梁勳與應王長相頗為相似,繼承了應王的好相貌,卻沒有應王眼中長年淩冽的冷意,陰鸷又深不可測。
印象裡最後一次見他,是她被關入後院不久。
那一日,恰巧是陰天。
她被應王妃灌了藥,四肢無力,委頓的癱坐在椅子上,清荷在與婆子撕扯間拽瘸了手腕,也不顧疼,跪在地上抱着她的腿一個勁的哭。
應王便是此時走了進來。
他背着光站在門口,李芷恬瞧不清他的神色,隻覺那雙眼在靜靜看着她,那目光很沉,壓得她胸口喘不過氣。
那會,她已經沒有什麼尊卑禮儀,隻恨不能上前撕了這幫狼心狗肺,無奈身上使不出半分力氣,隻能用一雙眼死死瞪着他。
她問:“我不曾對不起你們任何人,為何要這樣對我!”
應王聞言卻不見一絲愠怒,那壓在身上的威儀,反而松懈了幾分。
他走近兩步,渾身裹着室外陰天的濕冷清寒,然而拍在她肩膀上的手,卻是溫熱的。
“既已入府,便安心呆着吧。”他聲音嘶啞,話不過一句,便轉身離開。
來去不過半刻,好似就為看一眼她這狼狽的樣子。
她隻覺無比諷刺,壓過了心中的恨意,她很想笑,笑這荒謬,笑這幫人橫行無忌的做派,笑自己無知和無能。然而最終,她卻一聲不吭,彎下身來死死抱住了腳邊的清荷。
房門“吱呀”一聲從内打開,打斷了她的思緒,擡眼見是陸姨娘站在門後,她詢問:“何事?”
冬雪也未曾想到是陸姨娘,于是将羽林軍的來意告訴了她。陸姨娘一腳踏出房門,将院外情況掃了兩眼,不由得皺起眉頭。
封姨娘聞聲也跟了出來,好奇打量了兩眼,李甯氏的聲音從房中傳來:“珍娘,外頭發生了何事?”
封姨娘名為封雪珍,李甯氏私下都喚她珍娘。
封姨娘雙手環胸,對外高聲斥道:“院中乃李府家眷,你們一幫男子闖進來,說搜就給搜?”
羽林軍中一個小頭目走了出來,連忙歉意道:“對不住,隻是此事關系重大,還望貴人們能行個方便。”
“你說……”封姨娘還欲争辯,陸姨娘卻上前一步阻了她的話語,“諸位官爺莫惱,待妾身先禀報主母。”說罷拉了一把封姨娘,回了房中。
李甯氏再出現在門口的時候,身後已不見姨娘們的蹤影,羽林軍得了李甯氏的允許,才小心翼翼進了院中。
李芷恬掃向應王,卻見應王不知何時走出陰影之下,已立在院門邊。火光将他照的清晰,也照出了他臉上罕有的——驚怒之色。
李芷恬心中一驚,她第一見應王如此失态。
他再不見慣有的沉郁陰森,扶着院門的手,指節因用力過猛,顯出青白之色。他似乎想沖進院中,擡步間又收回了腳。那雙唇緊緊抿着,眼中怒意翻滾,以至于身側的小厮都噤若寒蟬,不敢動彈。
他擡手撫着胸口,深深喘息幾口氣,一轉身又疾步離開了。
李芷恬望着他離去的背影,怔愣了好一陣,方明白過來……
原來……問題出在她的姨娘們身上啊。
李芷恬看向李甯氏房門,心中不見尋得線索的輕松,反而愈發沉重。
封姨娘是跟着李甯氏從河西涼州來的京城,而陸姨娘……
陸姨娘祖籍乃撫州人士,十六年前,若她不曾記錯,應王被聖人派往撫州監察水患一事,逗留了足足五個月之久。正是因為應王當年應對得力,才漸漸在朝堂上嶄露頭角。
難道……一切的因果是陸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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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王與陸姨娘……
李芷恬百思不得其解,這二人若是真有糾葛,那與她前世被圈禁又有何關系?
她感覺自己的雙眼似給黑緞纏住,瞧不清,思不明,渾渾噩噩的,像那睜眼瞎的熊。
以至于跨過門檻的時候,也給絆了一下。
眼見着就要摔倒在地,斜裡伸來一隻手将她将将攬住,鼻尖飄來雨後清新的皂香,混着此人身上獨有的清冽熏香。笑聲從頭頂傳來:“想什麼呢,怎的路也不會看了。”
待李芷恬站穩,她一掌拍開他的手,走去她往昔常坐的月牙凳,靈敏的鼻子皺了皺,“你又在喝酒?”
王麟顯然是剛沐浴過,他素有潔癖,一日恨不得洗上兩百回香湯。因是在家,身上隻披了件天青色外衫。
他坐在李芷恬對面,“你來我的房間,卻是管起我的事來了。”端起未喝完的酒盞,相邀道:“太子送的露濃笑,要不要嘗嘗。”
一聽是“太子”,李芷恬敬謝不敏,擺了擺手:“不了,你自己享用吧。”
王麟笑笑,顯然也不是真要給她喝,待将那殘酒飲盡,才道:“今日前來是有何事?”他太了解她了,無事不登三寶殿。
李芷恬躊躇片刻,才從懷中掏出一張紙,上面是陸姨娘的名諱及籍貫,她在府中不好明目張膽,隻能拿到這麼多信息。她遞給王麟,“能不能幫我查查。”
王麟瞥了一眼,眉尾微挑,“你家姨娘?”
李芷恬颔首:“能否幫我查一下,她十六年前在撫州,與應王之間是否……”
未盡之言,她也不知該怎麼說。
王麟來了興趣,他接過紙條,無端揣測着:“一個府中妾室,一個皇室貴胄,無非就是一些風花雪月。”
李芷恬也不确定,“倒也未必,你隻管查,若有任何消息,告知我便是。”
王麟也不問她原因,隻道:“你自己為何不去查。”
她觑了他一眼,“我用自己的人查自己家的姨娘,你當我阿耶阿娘是瞎的?”她一手蓋住他想要添酒的酒盞,追問道:“你幫不幫我?”
王麟無奈的放下酒壺,看向眼前那一雙瞪如貓瞳的眸子,那眼尾不着痕迹的微微勾起,很是漂亮鮮活。
他笑着,懶懶往後一躺,“若想讓我幫忙,你給我什麼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