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寶言放下踩着圓墩的腳,一屁股坐回去,繼續吃菜繼續說:
“你不是想知道我為什麼不要那件錦衣了嗎?那你先說,那麼多顔色,你為什麼要送我一件玄色的?”
又是茫然無緒的感覺。沈習之不知道她為何突然将話頭牽回去,又為何這樣問。
他唯一知道的是,姜寶言拿了他們二人話題的掌控權——他太熟悉這種引導了,這是他向來擅長的。
隻是如今乾坤易位,他不知道,她想把話往哪裡引導。隻能回答:“因為婦君最愛穿玄色。”
姜寶言接着問:“那你知道原因嗎?”
他搖搖頭。
姜寶言瞥了他一眼。
呵呵,意料之中。
“當初我求取你,就是愛慕你才貌雙全。
你那時就有超出年齡的穩重,成親之後,你越發沉穩端莊,我越發仰慕你。
但我在你身邊就像個大孩子。
有人說了一句覺得你我二人不像妻夫,而像舅姪,我便難受許久。
我希望大家覺得我們很般配。所以我總愛穿玄色,不過是因為我覺得這樣可以顯得自己深沉一些,才可以與你相配。
可是任誰都能看出來,我并不适合這種打扮。
你但凡有心了解過我的喜好,就會知道,在你入府前,我向來是穿豔色衣裳的。可你沒有。
你不知道我真正喜歡什麼,因為你根本不在意我。
你送我錦衣,我表現得高興,那是因為我覺得你送我禮物,至少說明你心中想到我了。
但是送禮物真正的意義,應該是讓對方開心吧。
而那件錦衣,卻恰恰提醒了我迎合你、仰視你的卑微。
其實在你心裡,你準備了一件我不喜歡、也不适合的禮物,已經是對我的施舍了,對吧?
因為你送禮物也并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你自己換取點兒籌碼,對吧?”
沈習之第一次如此有耐心聽她說這樣多的話。
她說“對吧”的時候,似笑非笑,别有意味地看着他。
她居然洞察了他的心思!可她不應該因此難過、哭泣,哀哀地問他該怎樣才能得到他的愛嗎——如從前那樣。
但,并不是。
不是話裡話外暗暗的祈求,也不是不高興時委屈的抱怨,更不是總是失望後傷心的控訴。
她面色淡然無波,以平靜的語氣,清醒理智地剖析。
仿佛在說别人的事那種不在意的清醒理智。
他無法從中讀出哀傷或者怨憤,甚至沒有一絲失望。
有那麼一瞬間,他有一種矛盾的感受。
他無法置信,這般神态、這些話語,會出自他的婦君、會是對着他的。可卻又分明與那素淡的面容如此契合。
姜寶言沒再看他,繼續說:“你是個聰明的人,一定已經明白我的意思了。沒明白也無妨,我就直說吧——
我知道你不情願嫁給我,說起來是我錯了,我太自欺欺人了,以為隻要把你取進門,對你好,你就會慢慢喜歡我。結果害咱們都蹉跎了三年的大好年華,實在是罪過。
所幸,如今我這個罪魁禍首已經幡然醒悟,我不再期待你的喜歡了,我也不會再勉強你留在我身邊了。
你若想出走,我便贈你一紙和離書,将你的資裝一并歸還,再多給你些補償。
你的姿容才華皆過人,加上如今仍是完圭,再嫁新婦也不是難事,你一定可以過上你想過的生活。”
沈習之被戳破了心思,本來是有一絲緊張和不安。但聽到最後,那些感覺倒慢慢沉下去了,又恢複了些掌控感。
姜寶言昨日納婿,今日就開始作鬧這些,無非是因為享受了韓予的伺候,便開始埋怨自己多年的疏離了吧?
不然,明明昨天白日裡姜寶言還一如既往地寵溺自己,怎麼一夜之間就如此?
“婦君是在怪我未曾與你圓房?”
姜寶言一口茶水險些噴出來,轉過頭一臉不可置信地看向沈習之。
不是,他什麼腦回路?
她剛才那番話,是怕他聽懂了卻裝不懂,再繼續擺出受制于人的受害者姿态,才攤開直說的。也是出于為他着想的角度,怕直接與他和離會讓他覺得受辱,才讓他自己選擇去留的。
他沒有立刻大笑三聲,說“快将和離書給我”就算了,是怎麼做到把矛頭又指到她身上的?
她看着沈習之煞有介事的樣子,一時不知他是故意裝傻還是真以為她在使性子。
而沈習之見她反應這麼大,卻更笃定自己果然說破了她的想法。
她特意說到他的完圭之身,故意以和離來說事,不就是在暗提要求麼?他懂的。
果然,世上女人都一樣,貪美色、慕豪強。
有了入眼的男色,便立刻翻臉,想來她之前的專一,也隻是沒碰上讓她看對眼的男人而已。
沈習之又問:“是因為婦君得了新人,便不再待見我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