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覺得能說通的是:再想掐死的鳥,在徹底厭惡之前都還是要适當地喂食喂水,勉強吊着它的性命。
她是那隻裴挽棠想掐死的鳥,貓的星期八是裴挽棠喂給她的水和食物。
這不能叫她配裴挽棠為她買下一家書店,隻是彼此心照不宣的相處法則而已,她始終遵守,裴挽棠現在卻不肯承認。
無聲的對視在廊下碰撞,暗湧深流,裴挽棠仿佛實質的目光劃破空氣,直逼何序。
何序後退了一步。
“拼圖沒收錢。”
“所以呢?”
裴挽棠猛地握住何序後頸,把她推到能映出人影的玻璃窗前,逼她看着裡面的人:“你難道不覺得不收錢是因為你這張臉?好好看看它,你不是最擅長利用這張無辜的臉,讓别人為你想要的東西買單?”
何序:“……”
太久沒聽裴挽棠說過帶有羞辱意味的話了。
以前可比這難聽得多。
何序還以為自己早就麻木了,接受了,忘記了那種尊嚴被踩在腳下碾的感覺,如今陡然被扯下虛假的和平,看着玻璃中滿臉死氣的自己和目露嫌惡的裴挽棠,何序忽然感到一陣窒息的冰涼,仿佛有一根堅硬的鐵絲密密匝匝纏上心髒,沒收她的呼吸,打破她的冷靜,還企圖暴力拆解她腦子裡那片已經格式化了的記憶硬盤。
陳年舊事趁機湧出來。
“你這麼處心積慮,想要什麼?”
“看看,多無辜的一張臉,多讓人作嘔。”
“可惜了,我挑,我不是什麼心髒的東西都會往床上帶。”
“滾出去!”
“你真讓我惡心。”
“何序,你是不是想死?!”
……
更多,更憤怒的聲音刺入遲滞神經之前,何序急促地呼吸了兩口空氣,用力掙開裴挽棠:“對不起,我不要了。”
拼圖不要了,拼圖裡的花海和自由也不要了。
這些東西本來就不該是她的。
何序掏出口袋裡的拼圖碎片,毫不猶豫扔進台階下的草地裡。她是真的意識到自己今天把裴挽棠堵在這裡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得意忘形了,在竭力補救。
拼圖碎片沒入草叢那瞬,裴挽棠卻是唇角下壓,連已經掀開了暴風雨一角的目光都陷入靜默。
“不要?”
壓迫的腳步聲一寸寸逼近何序。
何序身後是廊柱,退無可退。
“我……”
“因為能給你新拼圖那個人出現了?”
何序有些倉皇地擡起眼睛,不知道裴挽棠話裡什麼意思。
“她除了拼圖也會給你錢?”
“……”
“你想怎麼謝她?”
“我……”
“随便找個人代一句‘謝謝’就完了,還是對她特殊照顧,既在桌上笑臉相迎,又在路上投懷送抱?”
裴挽棠最後這句場景太過明确,何序立刻意識到她話裡指誰——談茵。
她這幾年的生活雖然沒恐怖到像一個巨大的楚門世界,一舉一動都由裴挽棠掌握,可若是出現偏差,裴挽棠也必定會第一時間知道,比如走遠了,比如吃少了,比如不睡覺,比如不去書店……
這些偏差裴挽棠覺得好了就由着,不好了就調整,專制而強硬,她跟她時間長了,能受得了,可談茵無辜,不能因為她惹怒了一個人受到牽連。
“我們隻是偶遇。”何序語氣裡帶着她沒有察覺的急迫,聽着像是維護,“今天一起去看了老師,吃了頓飯,沒有别的。”
裴挽棠:“是嗎?”
保镖的郵件,霍姿查到的何序最近幾天的動态裡可都不是這麼寫的。
昨天在書店,何序離開後,談茵情真意切摸了她的拼圖十三秒;
今天在餐廳,她們肩并肩坐,面對面笑;
下午逛街,有人的眼睛幾乎全程沒離開過何序,分别時更一步三回頭,何其戀戀不舍。
這叫沒有别的?
沒有别的,急什麼?
沒有别的,領口屬于第三者的香水味為什麼濃得刺鼻?
裴挽棠手撫上何序衣領,輕輕一撥,何序立刻身體繃緊,雙手發着細微的抖。她以前不是這樣的,即使被當面看穿謊言,當衆揭穿嘴臉,也臉不紅心不跳,不見半點心虛緊張,甚至會更加殷切地讨好,更近距離地靠近,讓人煩不勝煩。
現在真是學乖了,知道進退了。
可看着,怎麼比從前更加可惡。
裴挽棠手向下滑,經過何序鎖骨,握住了她的手臂:“何序,我是不是說過,别再讓我從你嘴裡聽到一句謊話?”
何序:“我沒,啊!”
何序開口的瞬間,裴挽棠手下陡然用力,近乎拖得将何序拉進了屋裡。
何序腳下踉跄,混亂視線看到裴挽棠走路比之前跛得厲害,步速卻一秒比一秒快,将她拖上二樓,直直往東邊走。
何序看着那個方向,記憶黑洞被轟然打開,透着無人的死寂,無聲的恐怖,聽覺變成真空,觸覺出現延遲,踝骨被鎖鍊磨破,神經被空白斬斷。不可名狀的恐懼感席卷而來,何序一把抓住護欄,好像又回到了那個怎麼都逃不出去的房間,驚恐得語無倫次:“求你了……裴挽棠……求你了,不要鎖着我,我什麼都聽你的……我……”
帶着哭腔的求饒聲在二樓反複,眼淚大顆大顆摔在地上。
裴挽棠掰開抓着護欄的手,将何序抓到自己身前:“不許哭,你有什麼資格哭?”
裴挽棠彎腰把何序抱起來,無視她的抗拒和恐懼,大跨步走進露台,将她扔進了泳池深水區。
何序水性很好,這裡也不是她恐懼的源頭,不是那個終日無人無聲的房間,她清醒過來,落水第一時間開始自救。
剛找到平衡,就被人掐着腰推在了池壁上。
裴挽棠遊過來,抓住何序的雙手扣在身後,一邊扯她沾染了陌生香氣的T恤,一邊粗暴又直接地吻過去。
何序舌尖被咬破,喘不過氣,眼底泛着紅的水光融入水裡,隻剩衣不蔽體的狼狽和鋪天蓋地的窒息。
何序斷斷續續發出聲音,模糊看到面前的人閉着眼睛。
她還和從前一樣好看。
比從前更見不得她。
何序胸腔裡極度缺氧,被扣着的雙手漸漸無力,精神開始渙散,眼前浮散的長發和熟悉又陌生的冰冷眉眼慢慢變成濃重的陰影。
徹底失去意識之前,何序身體蓦地一輕,跌入一個帶着微薄熱度的懷抱。
那懷抱很緊,她被抱着迅速往上浮。
氧氣灌入胸肺的瞬間,她趴在地上咳得撕心裂肺。
“咳咳!咳!咳……”
裴挽棠站在旁邊居高臨下:“回房間還是在這裡?”
咳嗽聲中斷一瞬,很快被本能驅使着更加劇烈。
何序說不出來話,撐在地上的右手縮了縮,一點點伸向裴挽棠,抓住了她的褲腳。
浸滿水的外套從頭頂罩下來,遮住身體,卧室亮起燈,再是衛生間的。
之後兩個小時,何序被裴挽棠極具侵略性的香水味從四面八方包圍着,雙手在瓷磚上壓得指節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