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盡蘭笑容一梗,精明目光從何序身上掃過,速度非常快,期間停頓、某一瞬間陡然加深都像是情緒毛刺一樣,讓人無法察覺。她知道裴挽棠不想讓何序聽見這段對話,就也壓低了聲音:“裴總請放心,在管教孩子這件事上,我勉強算得上經驗豐富。”
裴挽棠:“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李盡蘭:“絕不會讓裴總失望。”
李盡蘭先行離開,去了包廂。
霍姿下樓等着。
休息室門口隻剩下裴挽棠和何序兩人——後者靜得像是連呼吸都消失了,沒有一點聲音。
裴挽棠目光動了一下,情緒尚未露出來,何序忽然退離她的懷抱,擡着頭說:“我能不能不吃午飯?”
說話的何序嘴角上揚,瞳孔發亮,笑容燦爛得裴挽棠有一秒失神,像是透過眼前這個笑看到了過去那個人。她手指微動,朝向何序,下一秒,眼波被窗外的鳥叫打亂,頃刻恢複成高高在上的裴總:“你說呢?”
何序的笑容淡下來:“可是我不餓。”
裴挽棠:“不餓就能不吃?”
何序:“你們談的事我又聽不懂,我現在什麼都不會,身份也尴尬……”
裴挽棠:“哪兒尴尬?”
何序:“……”
何序的笑容徹底消失,眼神發散又聚焦,反複了幾次,笑容比之前更加燦爛:“你真就那麼讨厭我啊?”
都已經把我的尊嚴踩碎了,還要把我帶到人前被指指點點;都已經把另一人放進錢包了,還要把我留在床上作踐羞辱。
真的太讨厭了啊。
何序笑望着裴挽棠,等她不會出現意外的回答。
裴挽棠被那笑容刺傷似的,目光驟然沉底:“你做過什麼,自己心裡清楚。”
何序:“嗯,清楚,那你以後就不要再給我錢了,我現在沒有花錢的地方,你也沒那個義務。”
裴挽棠:“你覺得我給你錢是因為什麼?”
何序:“等價交換,一開始就是這樣,不過現在是我對不起你,該是我還你,你……”
“何序!”
“……”
何序擡頭,在裴挽棠臉上看到了熟悉又陌生的怒火。
熟悉感讓她腳踝劇痛,渾身發冷,陌生感讓她無所适從,找不到辦法解決。
兩人就這麼僵着。
霍姿遲遲等不到裴挽棠,順着樓梯上來時,沉默被打破,裴挽棠收斂脾氣說:“不吃飯可以,讓霍姿帶你去摘櫻桃補充糖分。”
“不要。”何序不假思索。
霍姿上前的步子頓住,知道自己今天放談茵上來的舉動被何序打負分了,以後除了胡代,何序應該不會再理裴挽棠身邊任何一個人。
她的圈子又小了。
隻剩下自己和胡代守着的那個可供喘息的狹小缺口。
那萬一,哪天胡代也被何序排除在外了呢?
“你會害死她!”
談茵刺耳的聲音從霍姿腦子裡閃過,她心重重一磕,轉頭看向裴挽棠。
裴挽棠盯着何序離開的背影,臉色前所未有得難看。
“讓李盡蘭安排人陪着她。”
“……是。”
————
樓下,包廂旁邊的茶歇室裡,李盡蘭正在大發雷霆:“談茵,這是我第一次警告你,也是最後一次,離裴挽棠身邊那個人遠點!”
談茵:“那是何序!你知道不知道裴挽棠都對她做過什麼?!”
李盡蘭:“我不知道,也不用知道!是你談茵該搞搞清楚,就算有天大的恩怨,那也是何序和裴挽棠之間的事,輪不到你插手!”
“我……”
“你如果想我老了老了被清算資産,宣告破産,想安諾上上下下幾千号人一夜之間全部丢掉工作,去喝西北風,就繼續摻和!”
談茵的怒火變成震驚:“安諾怎麼會……”
李盡蘭:“怎麼不會?你打一出生就沒吃過苦,我心疼你,愛惜你,所以什麼事都替你頂着,想多給你一些時間适應,但是談茵,你已經二十七了,該是時候長大!”
談茵張口結舌,她從來不知道安諾的處境這麼困難,她一直以為安諾在穩步向上發展。
無知帶來的内疚和對裴挽棠的怒火在談茵身體裡瘋狂撕扯。
談茵無力地跌坐在沙發上,勇氣捉襟見肘:“裴挽棠根本不是來談合作的,她隻是想警告我……”
李盡蘭:“那你就接受警告,離何序遠點!”
今天之前,李盡蘭也一直在猜測,為什麼安諾都已經被寰泰拒之門外了,又突然接到裴挽棠助理的電話,說她月底有一天時間。
現在全明白了。
那就更要順着裴挽棠的心意,才有可能為安諾争取到機會。
李盡蘭說:“談茵,不要明知故犯,往槍口撞。”
談茵:“何序要是過得好,我不止能說服自己不打擾她,還會祝福她。可是她過不得好,我怎麼可能坐視不理?大一入學,我見她第一眼就喜……”
李盡蘭:“談茵!”
李盡蘭的呵斥像又一記耳光打在談茵臉上。
談茵耳邊嗡嗡作響,隻能聽見很隐約的聲音,“别惹我發火,”李盡蘭說,“真到我親自處理那一步,你會比自己主動斷了念想後悔百倍。”
“叩叩。”
敲門聲在李盡蘭話音落地的同時響起。
李盡蘭立刻恢複一身體面,柔聲對談茵說:“茵茵,你是我唯一的女兒,任何時候我都不會害你,你現在能看到的,以後都是你的,你看不到的,我也會傾盡全力替你争取,你會成為下一個裴挽棠,甚至超過她,但前提是你聽話,懂嗎?”
聽話?
當牽線木偶的意思?
談茵看着李盡蘭熟悉的面孔,忽然覺得那個疼愛了自己二十七年的母親極為陌生。
“如果我就是不聽呢?”談茵問。
李盡蘭面帶微笑:“那媽隻能把希望寄托在何序身上,想辦法讓她知難而退了,可你說,她有什麼錯?她都不知道你的心思,就要為你的行為買單。”
談茵:“…………”
————
飯局準點開始。
臨湖的包廂視野開闊,聽得也遠,毫無征兆來一道馬的嘶鳴聲傳來,裴挽棠一改先前溫和,冷了臉:“這裡養馬了?”
李盡蘭意識到不對,謹慎地說:“東邊新建了一座馬場,不過隔了湖,馬跑不過來。”
裴挽棠:“我要一道多餘的叫聲都聽不見。”
這未免強人所難。
李盡蘭還是招來助理,讓她想辦法處理。
包廂裡一直靜着,直到馬叫聲真的消失,裴挽棠才拿起淨手的熱毛巾,融了眼底那層寒冰:“李總應該清楚,寰泰有最專業嚴苛的評估團隊,能不能合作,能合作到什麼程度,決定權在他們手上,我向來不幹預。”
李盡蘭:“裴總明人不說暗話,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今天請裴總來,隻是想要一個投标的機會,能不能中全看安諾造化。”
裴挽棠視線掃過一言不發的談茵,淡聲道:“隻要李總誠意夠,寰泰會好好考慮。”
李盡蘭和談茵都聽出了裴挽棠的話外音。
李盡蘭适時遞給談茵一個警告的眼神,按捺住她,随即笑得遊刃有餘:“那就多謝裴總了。敬你。”
裴挽棠:“李總客氣。”
飯局在一聲聲恭維中乏味地進行着。
臨近尾聲,李盡蘭助理出去接了個電話,再回來,神色透着焦急。
“李總——”
“有話直說,吞吞吐吐像什麼樣子。”
助理看一眼裴挽棠,脊背都在冒汗。
“和裴總一起來的那位小姐在馬場出事了。”助理說。
尾音沒散,始終和李盡蘭有來有往,八風不動的裴挽棠已經大步離開座位,眨眼消失在包廂門口。助理隻看到她往出的時候,左腿磕在桌腿上,一瞬間白了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