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序再三确認過後,從背包裡拿出一盒粉底,用指頭蘸了點,仔細把腿上還透着粉,邊緣清晰的新傷疤,塗抹成接近膚色,邊緣模糊的舊傷。
這件事她也堅持了近兩個月,做得很熟練,本以為到合同結束那天都不會露餡兒。
不想抹完一擡頭,和門口站着的女人直直撞上視線。
她眼裡的鄙夷不加掩飾。
目光像刀,鋒利寒冷。
憤怒在瞳孔深處翻滾。
何序手指微微蜷縮,廉價的粉底盒掉被攥得吱吱作響。
女人踩着那道微弱廉價的聲音和何序的心跳,帶着怒火離開。
那一秒,何序隐約意識到了什麼:她自以為是的加分項,在莊和西那裡好像很減分;她咬斷兩個筷子才在自己腿上留下的這樣一道疤,好像弄巧成拙了。
她如果識相,就應該離莊和西遠點,免得哪天真被她一槍.刺穿脖子。
可昝凡給的工資實在誘人,而她沒有退路。
那就隻能放手一搏,賭最後一把:和昝凡坦白傷疤的來由。
她想着莊和西這種地位的藝人都歸昝凡管,藝人助理這些無關緊要,當然也是昝凡說了算。
那隻要過了她這關,一切就還有可能。
于是辦公室裡,何序往自己腿上瞥了一眼,在昝凡把合同從包裡拿出來之前主動開口——簽合同之前開口會顯得她誠實可信,心無城府,簽了之後再說,印象分會被扣光。
她在莊和西那裡的印象分已經沒有了,不能再丢掉昝凡這兒的。
這是她唯一的機會。
“凡姐,有件事,我想提前和您報備一下。”何序說。
昝凡轉頭:“什麼事?”
何序站起來,右腿朝昝凡那邊側:“我這裡有一道疤,和和西姐的一樣。”
昝凡垂眼去看。
果然。
無論位置,還是形狀都幾乎和莊和西的一樣。
“這麼巧啊,看來我今天不簽你都不行了。”昝凡把合同拿出來放在桌上,笑着說。
何序:“不是巧,是我故意的。”
昝凡笑容消失,目光陡然變得危險審視:“什麼意思?”
何序:“這個是我自己拿刀劃的。”
昝凡:“理由。别告訴我,你隻是太喜歡和西了,喜歡到連同她的傷疤也要想方設法在自己身上複刻。”
昝凡的目光極具穿透力。
何序被她的目光釘着,更加确定她才是決定自己能否成為莊和西替身的關鍵。
她很精明。
似乎——
對她也很滿意。
她的耳朵很靈,很早就聽到有腳步聲在靠近昝凡辦公室,所以一直不動聲色留意着門口,然後在玻璃窗上看到了昝凡的倒影和她眼裡拔地而起的,對她濃濃的驚豔。
那表示她還有機會,隻要接下來的回答能令她滿意。
無聲的對峙看似一強一弱,一壓迫一閃躲,實則何序隻是在垂眼思考。
很快,她擡起眼睛,聲音雖低但不卑不亢:“我們專業是公認的四大天坑之一,工作不好找,找到了工資也很低。”
昝凡:“你想賺錢?”
何序:“想。”接着補充,“想去喜歡的人身邊工作賺錢。”
因為喜歡,她會衷心;
想要賺錢,她會用心。
站在雇主的角度,這種人應該很好用。
何序想。
冷氣充足的辦公室裡靜得隻剩下空調聲和何序竭力按捺的心跳。
怦,怦,怦……
過了仿佛半輩子那麼久,昝凡嘴角忽然一提,再度笑得如沐春風:“何序,你很特别,我還是第一次見你這種聰明又老實的人。”
聽着不像誇獎,所以何序隻是在捕捉到昝凡笑容裡的意思後悄悄放松了肩膀,沒對她說謝謝。
昝凡将合同敲在腿上,又一次提醒:“以後非必要,不要在和西面前穿短褲,和西不喜歡那道疤。”
何序忍了一回,沒忍住第二回的舌尖舔了一下唇縫,說:“如果和西姐已經看到了呢?”
昝凡:“你往後的日子會很難過。”
何序:“可我還是想在和西姐身邊工作。”
然後昝凡就給了她合同。
她真的很感謝爸媽給她生了一張人畜無害的臉,用來騙人剛剛好。
看吧,精明的昝凡都信了。
可騙人總歸是不好。
那莊和西的怒火,她就應該好好受着。
————
何序餘光又朝訓練室裡掃了一眼,收回來問查莺:“武術那些,我是跟和西姐學,還是跟其他老師學?”
查莺愁得胃都疼了,一聽這話,眼睛瞪得老大:“和西姐的槍都指你腦門了,你還敢學??”
何序糾正:“指的脖子。”
查莺:“有區别?”
“不行,我還是得給凡姐打個電話,”查莺急匆匆拿出手機說:“和西姐剛才可明說不要你了,我得請示請示。喂,凡姐,方便嗎?有個急事和你說。”
查莺三言兩語把事情講清楚,昝凡說:“電話給何序。”
查莺立馬照辦。
何序接住:“凡姐。”
昝凡:“你的合同是跟我簽的,我不松口,和西不能把你怎麼樣。你呢?你怎麼想的?”
何序擡手摸了摸還泛着疼的脖子,說:“和西姐的槍沒碰到我。”
很有餘地的話。
不直白,但态度有了。
昝凡着急趕飛機,也就沒迂回:“那就這麼着了?”
何序:“嗯,給您添麻煩了。”
昝凡:“去忙吧,和西的訓練進度快你兩個月,你自己想辦法跟上。”
何序:“好。”
電話挂斷,查莺欲言又止地把何序重新帶進來,交給武術團隊裡脾氣最好的張令,囑咐她有事随時電話。
何序開始還有點擔心,一邊跟着張令學習,一遍留意莊和西那邊的情況。
後來發現可能杞人憂天。
她跟在一衆配角後面,活動半徑就幾米,而莊和西有專人跟着,單獨訓練,她們根本接觸不到。
相安無事到中午。
張令向團隊其他人介紹了何序,順便帶她到餐廳吃飯。
吃完,張令一行人浩浩蕩蕩回房間休息,何序無處可去,無事可做,在餐廳幹坐了一會兒,跑來訓練室,想着抓緊時間趕進度。
結果十二點到兩點是統一休息時間,訓練室不開放。
何序隻好漫無目的地在周圍亂轉。
經過一間私人休息室,房門後面忽然傳出來道奇怪的叫聲,這聲音何序在酒吧裡聽過無數回,是人在性.欲高漲時情不自禁的呻.吟,偏克制那種,聲音含在嗓子裡,牙關緊緊咬着,偶爾控制不住露出來一兩聲,讓人分辨不出是痛苦還是愉快。
何序白淨的臉上泛起紅。
她把聲音的主人也認出來了,是莊和西。
莊和西的聲音很有辨識度,和她的人一樣,成熟、冷冽,音調偏低,她……
挺有生活的。
何序突然有點理解昝凡為什麼會特意提醒她不要随便進莊和西房間了,這種事被撞破何止尴尬,萬一走漏風聲,她的形象也會大受影響,可能還要被扣上私生活混亂的帽子。
“嗡,嗡,嗡——”
何序的手機毫無征兆在口袋裡震動起來,把她吓了一挑,她連忙捂住口袋往遠處走。
走到沒人的地方,何序拿出手機接聽:“Rue姐。”
Rue聲音微提,狐疑地問:“你在幹什麼呢?喘這麼急的。”
何序視線往身後休息室方向瞥了瞥,鎮定地說:“跑步。”
Rue:“???”
大中午的跑步,沒事吧?
Rue現在管不了那麼多,思緒一回籠,疾聲問:“你真就這麼走了??”
何序:“我是被開除的。”
“屁!他們不是說有人投訴你麼,把投訴記錄擺出來啊!”
“算了,不能狗咬我一口,我再咬回去,顯得我和狗沒什麼區别。”
“歪理!”
“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已經有計劃了,等定下來,我和你說。”
“有困難随時給我打電話,我和Sin窮是窮,管你幾頓飯還是沒問題的。”
“謝謝Rue姐。”
“謝什麼謝,Sin讓你好好吃飯,好好睡覺,賺錢的事不着急,她剛賣了幾首歌給明星工作室,手裡有閑錢。”
何序握着電話笑:“Sin姐的錢不都是賺給你花的嗎,舍得分我?”
Rue輕哼:“這事兒由得了她?”
何序:“由不了。”
Rue:“那你就乖乖聽話,記得打電話。”
何序說:“好。”
Rue懸着的心總算放下來,東一句西一句拉着何序聊了十來分鐘,她人在太陽底下站着,手機熱得燙手的時候,Rue才不情不願挂了電話。
何序甩甩手機,裝回口袋,準備老老實實去訓練室門口等——其他地方的情況太複雜了,容易踩雷。
何序對這裡的格局還不熟,不知道路怎麼連通,隻能哪來的哪兒回。她放輕腳步朝莊和西的私人休息室方向走。
走到半路,空蕩蕩的過道裡傳來一聲“咔”。
莊和西休息室的門被從裡面打開,她走出來,即使背光也能看出臉很白,鬓角濕了一片,覆着汗的脖子裡沾着幾绺淩亂的發絲,看起來很狼狽。
何序沒有性經驗,不确定一場情事要耗費多少體力,會把人“折磨”成什麼樣子,隻奇怪酒吧裡那些女人結束的時候臉都很紅,甚至脖子和鎖骨裡也都覆着明顯的血色,莊和西卻是臉色慘白,看不出一點高.潮後的餘溫。
虛浮腳步倒是和其他女人一樣。
何序這麼想着,視線垂落到莊和西腿上。
那雙腿長直纖細,本來在同何序錯開一個身位的無形軌道上筆直行走。
何序那一眼看過去時,它們停頓半刻,開始發生傾斜,鞋跟叩擊地面的聲音微微加重,周圍冷氣成了她腳下的寒意。
“你在看什麼?”聲音從何序頭頂傳來,冷得讓人脊背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