檢測室裡早已有醫生等在那,是個戴着眼鏡的溫柔女人,栗色短發及肩,臉上有點點雀斑,為她增添了幾分可愛。注意到她工作服上的工牌,輝月下意識瞟了一眼,醫生叫“地丁”。
和溯陽一樣,不像是她認識裡的人名。果然是接洽各種位面、包羅萬象的時政,名字都如此豐富自由。
另外兩個人沒有跟進來。安武灰安撫了一句,說隻是個普通檢查,便停在門外關上了門。
地丁第一次見她,卻對她早有耳聞一般親切地說,“來的比我想象得早啊。”
順着地丁的指引,輝月在一台儀器上躺下,疑惑地“嗯?”了一聲。
“輝月嗎,以後我就是負責你的醫生了。放松不要緊張,我們做個小檢測。”
她的聲音如外貌一般溫柔,聽着像是耳邊下了一陣淅淅瀝瀝的春雨。輝月不由自主跟着她說的做。
在地丁說完“閉上眼睛”後,她的眼前灰了下來。人雙眼看不見的時候,會不自覺地将注意力凝聚在其他感官上,她也如此。雙手平放身側,手掌下的觸感平滑,似乎有什麼東西将自己籠罩了起來,地丁的聲音被削弱了幾分。
“使用一下靈力。”
話語簡短,指令清晰,現在她應當按這位地丁醫生說的調動身體内殘存的靈力,畢竟在醫院自然是要聽醫生的話。然而,這件事她是有心無力了。
“我不會使用靈力。”
她閉眼平躺如實陳述。
咱們21世紀好青年本本分分一輩子,是不會這些亂力怪神相關的技能的。咱們隻會熬夜看小說和不吃早飯。
也不是沒想過、嘗試過,尤其是A56明确說過,她體内還有作為審神者的靈力。在上個本丸時,看見刀劍們泡進手入池,血液将整個池子染紅,她想用自己體内的靈力去幫助修複,卻怎麼也用不出來。隻能感覺身體内有什麼存在着,卻怎麼也找不到出口,怎麼也無法讓它動起來。
聽到這話地丁愣了一下,但很快反應過來,語氣中多出兩分驚訝,“你原本是跨時空審神者啊。真沒想到。沒事了,可以起來了。”
沒想到什麼?這語氣好像是見證植物人從病床上跳了起來,驚訝又贊歎,輝月不免奇怪,但不是問的時候。
從儀器上爬起身,她猶豫片刻,還是俯身撫平了剛剛動作間帶出的衣上褶皺,捋順了衣袖。她必須得承認,套上了三日月的殼子,她的名劍包袱就背上了,就算房間裡隻有地丁一個人。
在輝月緊急形象管理時,地丁在儀器的側面操作面闆處點擊了幾下,很快檢測結果就從面闆旁邊的窄口出來了。那是一張薄闆,表面有字流動,地丁在闆上滑動手指,便能查看所有結果報告。
她似乎因為剛剛那句輝月未能理解的“沒想到”對輝月産生了額外的興趣,一邊娴熟地查看結果,一邊對輝月說,“作為計劃内的對接醫生,‘火種’計劃重啟我是知道的。因為簽訂契約的跨時空審神者更多,所以上面選擇的跨時空審神者也相應更多,但靈力還是很重要的,缺少靈力使用經驗到底是會面臨更大的困難。你是這一批特殊調查員裡第一個完成任務的,沒想到真沒用靈力啊。”
她的指尖将報告的内容滑回到上方,再确認了一遍身體狀态為健康。身體無傷,又在不會使用靈力的情況下完成得這麼快,她自然而然地以為輝月分到的第一份任務很簡單。
于是她說,“這趟旅程很輕松吧,作為付喪神在本丸生活的感覺怎麼樣?”
輕松嗎?應該說是恰恰相反吧。輝月不由得沉默了片刻,回想起在那座本丸裡的經曆。
“還……挺新奇的?違反了不能違反的怪談一樣的規則,還和幾把刀一起沖進了天守閣,拿本體把看起來快吓瘋的審神者敲暈了。”她手指一下一下點着下巴,就像是在計數在剛玩的密室逃脫裡撞見了幾個NPC,“感覺的話,很難說。大家都很熱情算嗎?有半夜來偷襲的,突然從背後竄出來擡人走的,還有躲在屋外面偷窺的,從來沒有兩天之内受到這麼多關注,有點受寵若驚了。”
聽到她說新奇,地丁還隻以為是有了新的身體又換了個身份覺得很新奇,直到後面越聽越不對勁。不是說第一場任務都是給新手熟悉流程的嗎?一上來難度這麼高?
看見地丁的臉色瞬間轉變,面部肌肉僵硬,和藹的笑都快維持不住,輝月表面不動聲色,心裡卻湧上了被理解的喜意,恨不得和地丁握手。她就說這次任務難度有問題吧!打遊戲還有新手期呢,出陣地圖還有難度分階呢,哪有一上來就上強度的。都到總部了,等會能見到A56吧,見面了一定要讓他向上反饋,不給點補償簡直說不過去。
“和刀劍付喪神發生直接沖突了嗎?你現在感覺怎麼樣,要不再單獨做個傷勢檢查吧。”地丁慎重又飛快地看了遍結果報告,看過每一處正常數據後,不信邪地靠近輝月,試圖用肉眼從她的神色、體态上看出什麼。
“沒有,沒有沖突。我感覺挺好的。這次運氣很好,那個本丸的刀劍們都是很好的刀,沒有任何傷害他人的傾向。”
确定輝月的面色很健康,外表也沒有什麼損傷,地丁放下了心。但作為醫生的責任心還是讓她忍不住多嘴,“不止是付喪神,你們做潛入調查的,對審神者也要很小心。第一期‘火種’計劃,我當時跟着老師接收過一個被潛入本丸的審神者碎刀的。那個時候計劃還是初期嘗試階段,很多方面并不成熟。雖然第一時間派出稽查隊前往現場搶回了寄存着靈魂的本體碎片,但那位調查人員的靈魂已經跟着本體一起碎裂了,在穿梭時空時不小心被時空的自然流動卷走了幾小塊靈魂,後來沒能搶救回來……”
地丁停頓了一下,“啪”得将手上的報告扣在胸口,像是把洩露而出的經年之前的情感又塞了回去,“啊,我多說了,這些事本不該拿出來說的,畢竟簽了嚴格的保密協議,不過你是現在新一期計劃的參與者,想來也沒關系……算了,你就當沒聽到吧。”
輝月想說些什麼,還沒開口她就已經調整好了狀态,又變回了進來時看到的氣質溫和的醫生,“我們來說說你的檢查結果吧。”
“根據檢測出來的數值,你的靈力是正常審神者的一半。你别聽隻有一半好像很少,但跟普通人類相比已經很多了,隻要掌握方法就能正常使用。之後稽查第三小隊應該就專門與你對接了,他們隊長烏玫挺厲害的,差點就成為審神者了,你可以向她請教一下靈力的使用方法。”
烏玫嗎?輝月回想初見那個女人的場景,她一手揣着兜,另一隻手随意晃悠兩下,便使喚着一個隊員将輝月叫了過去,站姿看似歪歪扭扭卻又帶着難以忽視的力量感。從外貌到性格都充滿了攻擊性,說她厲害輝月是相信的,但差點成為審神者?
烏玫說的那句話又浮現在她耳畔,“我是不懂付喪神的。”
或許這就是她“差點”成為審神者的原因。
無論過去發生了什麼,與輝月無關。收下地丁的提議,她禮貌道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