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小時後,一老一少從小屋裡走了出來。
林叔從來嚴肅死闆的臉上,隐約帶着興奮,連嗓音都提高了幾分。“李明!”
叫的是李姐。
林叔鄭重地說:“這個小子,我要你保他不死。”
李姐愣住。
她表情為難:“可是……他已經接了戴夫公司的任務了。”
*
商應懷跟林叔聊的很簡單。
沒有一點個人私事,全是手搓武器經驗交流,商應懷說是自學的,他把“初級機械百科”背了幾段。
林叔聽着,眼中先是不屑,随後是複雜,嫉妒、豔羨,兼有之,最後化作深深的惋惜。
“你這種資質,這種天分!如果早讓我遇到……”
“唉!”
林叔很煩躁,想拍桌子,但碰倒上邊的零件,突然頓在半空。商應懷問:“這都是您做的?”
林叔道:“我年輕的時候就愛瞎弄,把眼睛都搞壞了。”
很久沒遇上機械師,林叔的話比想象中多,他興緻勃勃,像抽出自家柴火堆裡的一根柴火般,展示各類軍火的結構,拆開、拼裝、介紹仿制和真貨的區别……
商應懷看的目不暇接,哪怕蹭了一身槍油的味道,都沒注意。
林叔隻在講到和槍械相關的内容時話會多些,講完了,又變成那個沉默寡言的老頭。
他看向商應懷。
忽然又歎一口氣。
林叔轉身,從背後的抽屜裡取出一本厚筆記,紙張原始,封面翻卷,邊角磨損嚴重:“這是我手寫的筆記。”他拿着筆記,但沒有遞給商應懷。
商應懷懂了:“老師!”林叔從鼻子裡哼出一聲笑,打斷他的示好:“小聰明。”
林叔說:“這本筆記時間有些久了,有一些我手工的心得。”
“機床不斷發展、數控編程創新,機械師這行漸漸衰落了,但是,不能完全依賴自動化制造。”
林叔伸出手,當着商應懷的面,扯下“皮膚”——那竟然是一雙仿生手套。
小指殘缺,切口平整。
“敵人使了點小伎倆,讓機床失靈,還好,隻斷了我一根手指。”林叔說:“這是教訓,也是經驗——你不僅要做機械的老師,還要做它的主人。”
“機械隻會從人的經驗中學習,你的經驗和創新,才能讓這個世界發展。”
林叔應該很不常笑,勉強擠出來的表情,不免怪異又陰沉,他把筆記推過來:“拿着,這筆記我寫了一輩子,沒送的出去。”
“哪怕以後你不做這行,我的筆記,也好好看。”
明知商應懷不是機械師,也不是真的喜愛這行,還是将自己畢生經驗贈送。
商應懷緩緩開口:“我後悔了。”
“這聲老師不該我喊。”
在林叔發火前,他接着道:“我隻會記下全部内容,等遇到真正合适的人,我會讓他敬您為師,再把筆記傳下去。”
林叔怔愣許久,而後大笑,牽動臉上縱深的溝壑,像一行烏黑的眼淚。
“你翻開筆記看看。”嚴厲的語氣中帶了戲谑。
商應懷翻開筆記,看到後面,沉默了。
後邊沒内容,是空的。
如果真是個敷衍的人,讀完開頭頂天了,也不會認真翻到後邊,或者說,他就隻配學開頭一點皮毛——林叔是這個想法。
“我一生收徒不多,隻看眼緣,本來你不合我眼緣。”林叔哼了聲,說:“沒想到你還挺有意思……行吧,你對我胃口。”
“我把全部筆記送你。手伸出來。”
林叔從兜裡取出一根無名指,掰開頂端,“我把斷的手指撿回來,做成了存儲器。”
商應懷再次沉默。
可拆卸可移動U盤是吧?
林叔說出密碼,讓商應懷背好幾遍,這才放心。他擺擺手,示意商應懷滾蛋,沒有再話師徒情誼的意思。
那隻枯瘦的手在商應懷眼前晃了晃。
商應懷突然問:“您不滿意我,但還是把筆記送出來,為什麼?”
林叔一愣。
随即嘟哝:“所以說我讨厭聰明人。”做什麼都執着要答案和結果。
“地下城的醫生說,我得癌症了,治不好,我想死之前把筆記送出去。”林叔坦然道,這事地下城的人都知道,也沒什麼好瞞的。
商應懷沒說話,他在想兩個問題。
第一,透視加重構,能不能改造癌細胞?
第二,要不要給林叔透露精神力,說到什麼程度?
林叔見他不說話,莫名其妙:“怎麼了?”
商應懷說:“您聽說過精神力嗎?”
林叔是個相當直白的人,孤僻,深居簡出,但地下城人還是相當尊重他。商應懷剛得了人家的筆記,自然要做點事。
但重構隻用在完全理解的物體上,商應懷的醫學知識僅限于“一天一蘋果,醫生遠離我”,可搭配透視探查,林叔會有死亡風險。
地下城還有一個人,也覺醒了精神力。
林叔眼神一變。“聽說過,怎麼了?”
商應懷:“地下城有新人覺醒了精神力,方向似乎是治療。”
林叔直接說:“沈銘安來看過我的病,說憑他的精神力不夠治療。”也可能是能力有副作用,但林叔總不能逼着人家賣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