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楚的人很多。
長得相似的人也不是不存在,但人竟然能相似到這種程度,确實是讓雙錦少見地愣住了。
一刹那,塵封已久的記憶忽然沖破桎梏噴湧而出。
即便知道這很無禮,雙錦卻無法将視線從對方臉上移開。
如果楚雪鏡活下來,長到這個年紀,那他的臉應該就是這樣。
震撼持續的時間太久,胸腔憋悶地發痛時雙錦才發現自己忘記呼吸了。
男人示好地向他伸出右手,他身量極為高挑,手掌自然也寬大,那隻手橫在雙錦過分瘦削單薄的腰腹前,幾乎與雙錦的側腰等寬。
雙錦垂下視線,目光凝在對方的小指上。
明明是一隻很美的手,筋骨清晰,皮膚冷白得幾乎透明,它微微垂着,線條利落地從腕骨到手背,最終延申到指尖,流暢而優美,但這樣漂亮的手因為殘缺破壞了美感——它缺少半截小指。
而楚雪鏡的右手小指也曾受過傷,有難以磨滅的疤痕。
雙錦猛地推開他。
他淋着雨向遠處走了很久,直到目光中出現别的行人才回過頭。
男人既沒有來追他,也沒有離去,他還站在那裡,頭頂的天空層層堆積着黑鴉鴉的雲翳,被雨淋濕的街道遠遠一看黑沉沉的,他站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中心,仿佛能汲取周遭的光彩,世界一片陰沉,隻有黑傘下露出來的小半張冷白的臉是唯一的亮色。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雙錦回頭的瞬間似乎看到他笑着張口說了句什麼,但雙錦沒看懂。
寒冷的雨水落在裸露在外的皮膚上,沿着他的後頸向下蜿蜒,像一隻濕冷的手貼着皮膚伸入衣領……
雙錦胡亂打了輛車離開了。
*
“雙錦,等到人了嗎?為什麼一上午都沒給我回複,有事及時聯系我。”
雙錦看着老闆的對話框,數次嘗試輸入信息又都删除了。
今天本是要去見客戶的,對方很看好雙錦雕塑館的蠟像工藝品,十分大方地想花大價錢私人定制一個蠟像,點名讓雙錦負責。
不用多想,肯定是搞砸了。
雙錦沒等到客戶就逃走了。
因為知道将工作搞砸了,雙錦幹脆将領導的聯系方式和手機都屏蔽了,防止一會兒他知道了真相來找自己發火。
确保不會有人煩自己後,他反鎖房門走進了卧室。
他喜歡安靜和獨處,房間總是拉着遮光窗簾,光線暧昧昏暗。
回到自己最舒适的地方後,他把外衣脫下,随意地扔在椅子上,對着室内說話,“我今天看到一個和你很像的人。”
“是真的很像,我差點以為是你從海裡回來了。”
說話間,他将襪子和長褲也脫下,赤丨裸着雙腿僅着襯衫向床邊走去。
食欲和性丨欲是人的基本欲望,但再雙錦身上例外,似乎天生食欲微弱,這導緻他肢體過分纖細,除卻臀和大腿皮肉豐潤外,其他地方都是一種不堪受力似的單薄,關節處的皮膚幾乎薄的透明。
少年時他很喜歡在夏天穿短褲,海風吹過他身上單薄的衣物,勾勒出骨瘦勻亭的身形,有人看着他高挑纖細的身體半開玩笑地說:“雙錦,你好像展櫃裡的bjd娃娃。”
雙錦不喜歡别人凝視自己的身體,他難得的冷臉,從那以後就隻穿長衣長褲了。
不過在所有人都不能看到自己的地方,他仍然在随心所欲。
“但他看起來比你老。”
雙錦來到自己舒适的床上,雙腿維持着支撐床面的姿勢向兩側分開,膝蓋處珠白細薄的肌膚被床單摩擦得泛紅……
被随手扔在床頭櫃上的手機不分場合地傳來咯噔咯噔的信息提示音,但主人隻有在感到厭煩時才用洇紅的眼瞥一下。
該關機才對。
好煩。
“你為什麼不提醒我将手機關機?”煩躁地掀開被子躺在床上後,雙錦垂下睫毛平複身心的焦躁,但失敗了,于是他不講道理地推了把身側的“人”質問對方。
枕邊人被他推了一把,驟然睜開眼睛。
那是一雙深黑的眼眸,睫毛偏直,在眼尾拉出細長的陰影,瞳孔澄澈美麗,卻毫無情緒,如果沿着他美麗的面容向下看能看到修長的脖子上有一條細長的銜接痕迹。
是個栩栩如生的人偶,皮膚與活人無異,細看甚至能看到皮膚下黛青色的血管脈絡。
雙錦看了他一會兒,等到身體的煩躁消退之後,就又變成了平靜溫柔的樣子,“算了,不和你計較。”
将柔軟的被子蓋過頭頂,雙錦自己給自己放假,決定睡一下午。
他對于翹掉工作毫無心理負擔,淡然地看待生活給予或者自己創造的挫折。
下午三點多時,一個電話将他喚醒。
雙錦朦朦胧胧地從摸起手機,發現是一個陌生号碼,但因為是本市的,他想了想還是接了起來。
“您好……喂?”
電話那頭沒有回音,隻有模糊的呼吸聲嘶啦啦地傳來,在昏暗的室内有一種怪異的節奏感。
雙錦心道不好,果然幾秒鐘後電話裡傳來熟悉的聲音:“雙錦,有你我他媽的好不了!”
“你一天沒給我回信,我他媽以為你被客戶拐了你知道嗎?你是混蛋吧?!”
這話有些誇張的成分,他能猜到自己再一次被雙錦拉黑了,但古含林打了一天電話沒打通也确實有過這個念頭,他忍不住想這個開高價的客戶根本不是想要合作,而是圖人。
雙錦把電話拿遠一點,防止對方的歇斯底裡震痛自己的耳膜,“你不是隻有一個電話号嗎?”
對方嗤笑了聲,“我他媽的就知道你把我拉黑了,老子半小時前剛辦的新号!”
雙錦:“……”
電話那邊傳來一連串的腳步聲,似乎是到了室外,男人的聲音中混入了一些車流的聲音,“我現在就要去找你,你給我等着,你不給我一個理由,我……弄死你!”
“弄死你”三個字咬在唇齒間,聽起來很兇狠又帶着暧昧的意味。
雙錦回頭看了眼身側美麗的人偶,抿了抿唇。
“我見到了……”
後面幾個字模糊在一聲尖銳的鳴笛聲中,男人低聲罵了一句,才重新又問了一遍,“你見到了誰?”
“雪鏡,楚雪鏡。”
楚雪鏡三個字仿佛帶有消音效果,讓電話那邊的男人沉默了許久。
“他不是死了嗎……”
“你…你這話可真是一石二鳥啊,”男人哂笑了聲,“既給自己找了翹工的理由,又拒絕了我,不過你要拒絕我也不用搬出楚雪鏡,他要是投胎早你他媽都能生出他了!”
“古含林。”雙錦預感到他又要污言穢語,不輕不重地警告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