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阖上眼睛又睜開,嘗試看到她體内的靈魂。可與昨天晚上被附靈的“時景煥”不同,小女孩從哪個角度看都與正常人無異,體内也沒有多餘的魂魄,這意味着她的确是清淑。
無論是何種意義上的“清淑”。
時景煥順勢靠在圍牆邊,心中已有猜測:“你幾歲了?”
“十二歲吧?也有可能是十三歲。”小清淑看着兩個人,大發慈悲地原諒了簡從生上次的不辭而别,“到底發生了何事?你們還沒回答我呢。”
“民意調查,乖乖配合就陪你玩。”簡從生繼續問她,“你掉進過水裡嗎?”
小清淑聽不懂什麼米銀調查,隻注意到了後半句一起玩的承諾,立馬就來了興趣。
“沒有啊,娘說水危險,每次我去河邊都罵我不聽話呢。”
簡從生腦海中閃過清淑最後的歸宿,猶豫一瞬還是說:“你娘說得對。”
小女孩正想反駁,餘光卻瞥見奶娘雙手合十,面露倦色。
“娘看起來好難過。”她耷拉着眼,看起來又蔫兒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簡從生移動到時景煥身旁,用隻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悄悄問:“她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
低調潛水的黑羽一見兩人背着它說悄悄話,當即撲棱着落到簡從生肩上強行共享,還時刻提防着旁邊人記仇偷襲它。
不過時景煥顯然沒功夫在此刻報複:“可能還在成長期,跟淹水的那姑娘不算同一人。”
小女孩仰起頭正想繼續問,遠處房屋内驟然傳來一道乍破聲。
屋内的人彎腰撿起在地上骨碌的油燈盞,雙手扶着柄小心翼翼地放在高處。
時景煥後退幾步,直到小女孩正好在他視線内才停住身形,衆人齊齊看向屋内的身影。
夢華奶娘牽着紅線,将兩具屍體引至供桌前,拾起尾端纏繞在雙方畫像上,謹小慎微地打了個死結,來回确認多次才松了手。
緊接着罡風驟起,夢華奶娘神色不變,四平八穩地從供桌上拿起一盤暗紅色粉末,指尖微搓,輕輕抖落在捆紮好的長發上。
那是她用血玉研磨而成的符粉。
“魂魄離散,汝筮予之。”
“魂兮歸來!返故居些……”
她的聲音沙啞低沉,随着情緒起伏愈發高亢,陰風肆意作祟,大得幾乎要把燭光吹滅。
桌上交纏在一起的頭發長短不一,明顯出自清淑姑娘和諸純少爺之體。悄無聲息之間,暗紅色粉末滲進随風而起的絲絲縷縷,忽而烏黑的頭發竟也變了色。
立在一旁的屍體開始微微顫動,紅線在手腕上發出細碎的光芒,低垂的頭顱仿佛被看不見的力量牽引,以幾乎不可察覺的速度緩緩向上擡起。
夢華奶娘見此有效,毫不猶豫地加快了語速。
“魂兮歸來!返故居些……”
供桌開始左右晃動,燭光紛雜交錯,在一片亂象之間生出波谲雲詭之勢。
紅線牽引着清淑姑娘向前走動,連帶着諸純少爺也緩緩前移。
狂風在局促的房間内卷起漩渦,帶起清淑姑娘垂落下來的發絲群魔亂舞,一時之間吹得連房外圍觀的人眼睛都快睜不開。
霎時,逼仄的房間内響起一聲尖銳的哭喊,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起來。
隻見清淑姑娘将頭埋在胸膛中,發腫的肩膀似蝴蝶般顫栗,喉間痛苦的嘶鳴聲不絕于耳,刺穿了朦胧夜色。
啪哒——!
供桌上的畫像紛紛應聲而倒,纏繞在屍體上的紅線也随之斷裂開來,倒行逆施地蔓延到房梁上,如有引力牽制般垂着。
兩具屍體應聲倒地。
僅僅一刻之内,又恢複了夜的甯靜。
……
不遠處草叢中傳來一陣蟋蟀的低鳴,晚風堪堪卷起幾片落葉,複又不合時宜地停在窗邊。
屋内的人不像他們幾人這般聒噪,沉默間漸漸飄出難以自抑的嗚咽聲,轉而又哽咽起來。
“為何如此……究竟為何如此啊!”
從此來看,大概是夢華奶娘的“宏圖大業”又失敗了。
這位肝腸寸斷的母親看起來嘗試了不止一次,但結果都與今天相差無幾。
小清淑目光追随着屋内的人,兀自歎了口氣,流露出不屬于她年齡的難過。
“你娘親很快就會沒事了。”出于同情,黑羽象征性安慰了一下。
不過它曲裡拐彎的音調顯然起了反作用。
小清淑顧不得再沉浸在難過中,難以置信地轉頭大叫一聲,撐着手連連往後退。壓倒的蘆葦劃過她的小腿,留下了幾道白色刮痕。
“它它、它為何會說話啊!”小清淑說話間破了音,拐出了同黑羽異曲同工的音調。
黑羽這才意識到,為數不多跟她打照面的幾次,它都沒有說過話,猛地一開口很容易讓人覺得白日裡遇見靈異事件。
棧内自然也不例外。
時景煥靠在一側牆上,悠悠開口:“蠢貨。”
這是對先前黑羽說他“廢物”的報複。
黑羽現在火燒眉毛,可還是對時景煥的記仇程度佩服得五體投地,尴尬地叫了兩聲。
寂靜的夜隻有哭聲,簡從生收回視線,朝着倚在牆邊的人來了個肘擊。
時景煥不緊不慢地跟上他的步伐,身後還綴了三個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