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會兒,暗室内掀起幾處微風,随後狂風大作,強勁的旋風甚至讓人都站不穩,一切正如夢華奶娘做法時的場景。
供桌與陰桃木在狂風中迅速回歸原位,像是有無形的手在擺布。用來吸吮人燭的陰桃木早已被人踩得不成樣子,提溜着将斷不斷的枝子歪歪斜斜地插在桌面上,看起來有種被雷生劈八瓣的滑稽感。
就在這滑稽中,夢華奶娘血窟窿樣的身形忽明忽暗,怒吼幾句之後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膝蓋撞擊地面時發出沉重的響聲。她面前飄出陣陣濃烈的煙霧,這濃煙在狂風中仍是巋然不動,絲絲縷縷飄蕩在暗室空中,漸漸就彙聚成一個人形。
“這這、這不會又是原點吃人的怪物吧?!”餘佳簡想起了當時的慘烈狀況,不由自主往後退了幾步,但沒兩步就貼到了牆。
時景煥沒出聲,隻是讓出了方便逃生的出口。
誰知還沒來得及逃出去,那虛無缥缈的人形在狂風中越來越大,溢出來的煙霧化成好幾個抓手,如餓虎吞羊般卷起巨浪,頃刻間就貼到衆人臉上。
“我靠——啊——”
人形帶着難以抵抗的狂風将衆人卷起,活像是待宰的羔羊一般懸在空中。
“我勸你們最好不要尖叫,不然我會更不爽哦。”
一道蕩着回音的男聲不知從何處響起,餘佳簡感覺到有人在扼住她喉嚨,但此時所有人都被濃霧禁锢在空中,面前别說人了,連個鬼影都沒有——如果濃霧不算鬼的話。
想到這裡,餘佳簡連呻吟聲都沒了,緊咬着嘴唇不敢發出半點聲音。
位于後面的時景煥不似其他人一樣掙紮,渾身懸在空中也隻是不舒服地動了兩下,他四肢都禁锢着動彈不得,于是明智地選擇了裝死——正好不用耗費太多體力。
見衆人安靜,那道男聲又從角落中鑽出來。
“我知道你們是誰,但上一個闖進來的外來者是什麼下場你們應該也知道,他替代我的身體,卻整天做些裝神弄鬼的事情,我的清淑就這樣慘死了那麼多次!算了,那個沒用的家夥好歹會點邪術,我也不指望你們這群廢物能做什麼有用的事,可你們一次又一次地擾亂我的計劃,現在甚至發現了這裡的秘密,你們這群該死的家夥!”
說話的聲音很溫潤,但怒火之下帶着些氣急敗壞,光聽聲音就知道已經到了癫狂的地步,夢華奶娘先前的瘋狂分明是在映射他的情緒。
聽完這道聲音的“慷慨陳詞”後,時景煥睫毛輕抖,緩緩掀起了眼皮。
眼前是白色一片,濃霧遮住了視野,他隻能看到那人模糊的形狀。
“諸純少爺,操控棋子這一手你挺在行啊。”時景煥淡淡道。
身份被揭穿的諸純十分坦然,他越過重重迷霧,以幾縷霧氣形成的虛無現身,差點就要貼到時景煥臉上。
時景煥身子往後仰了仰,仍舊保持着生人勿近的冷漠。
這一動作引得諸純大笑出聲:“看來你已經知道了。”
“可你的棋子好像不太聽話。”時景煥渾身都束縛得嚴嚴實實,卻絲毫沒有受制于人的緊迫感。
“自從岑立‘闖’到你的世界後,靠着邪術遲遲不死,還好巧不巧占了你的軀體,靈魂遊蕩在外的日子不好受吧?你所謂的守時人‘棋子’渡靈換了副身體,眼看着你心愛的清淑姑娘死來死去不管,現在連個人影都見不到。而你,身體被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最終隻能靠着附在奶娘靈魂上指使她做事。”
時景煥一字一句道:“你的大業,當真能成嗎?”
“你!你給我閉嘴!你懂什麼,很快我就能和清淑永遠都在一起了,我們再也不用遵循這破地方的輪回了!”
濃霧漸漸彙成具體的形狀,比先前更要清晰,這一刻時景煥才看清楚眼前的人影。
諸純少爺應該是知道他正身處棧中的。
尋常的靈魂在被鬼門關拒之門外後就會陷入雜念,天地之間盡是混沌,靈魂碎片開始進入棧界時間的輪回,身在棧中的靈魂往往不會意識到自己不是人類,反而會追随着過往放不下的人或事不肯抽離,相當于做了一場真實的夢。
可總有人能做清醒夢,諸純就算其中一個。
他在這場真實的夢裡接受死亡,接受虛假,也嘗試着去改變過去的死亡。
胡毅見縫插針問道:“你不是殺了她嗎?”
“胡說!我不是故意的!”諸純的人影猛地一動,連帶着霧氣糊在衆人的臉上,“誰知道她看起來那麼愛我,到頭來連私奔都不肯答應!”
如果她沒有那麼多顧忌,如果他不執拗于逃離。
年少輕狂時總以為有大把任性可以揮霍,連說重話都沒個遮攔,誰知這随心所欲的踐踏背後捆着的是心愛之人的屍體。
過去的悔恨一股腦湧上來彙成畫面,清醒的人都能看到諸純的悲痛,但都是無動于衷的模樣。
諸純少爺自小以欺人為樂,走到如今這個地步也是自食惡果,無論如何悔恨也改變不了他頑劣的本性。
倒是苦了清淑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