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韫枝是凍醒的。
更準确來說,是一潑冰冷的井水。
刺骨的寒涼幾乎一瞬間就激醒了她,崔韫枝一個哆嗦,下颌打着顫,從濕潮的牆角爬起來。
這是一處廢棄已久的柴房,對角的屋頂漏着雨,滴答滴答,打在幹枯的雜草上,原本應當積垛柴火的地方,隻剩下空空蕩蕩的黃泥地。
手腳被麻繩捆在一起,崔韫枝心中警鈴大作,丢掉的三魂七魄此刻都一刹歸了位。
她想起來了!
她原本趁着沈照山和他近身的幾個護衛都不在,謊稱要去如廁,從廁房被雜物掩蓋的小窗戶翻了出去。
可是當她翻出去的一瞬間……
卻正對上一雙眼睛!
那人似乎等了在這個地方許久,就等着這個小殿下從那小小的窗戶中鑽出來!
門吱呀一聲,緩緩開了一個小縫。
崔韫枝迷迷糊糊擡頭,胃裡一陣痙攣,她有些絕望地罵了自己一聲,因為她竟然無比期待着,那個推開門的人,是沈照山。
是沈照山就好了,她想。
但佛祖沒有眷顧她,推開門的是那個綁着她來的黑衣人,他身後跟着一個衣着光鮮的女子,崔韫枝無端覺得她有些眼熟,但自己一時有些想不起來。
“殿下,你好啊。”
崔韫枝警戒着向後挪了一點兒。
打量着她的面龐,女子的臉色在幾個呼吸間幾經變換,最後停留在一個瘆人的笑上。
冷汗浸背的毛骨悚然感再一次出現,一滴汗珠順着崔韫枝的下巴滴落,打在身下的泥地上。
“你不應該出現在這裡……他身邊不應該出現别的人……你真該死啊!”
她神經質地自言自語。
最後女子長久地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微笑地看着崔韫枝,邊點頭邊拍了拍手。
這兩聲掌聲在寂靜的夜晚顯得格外明顯,崔韫枝被這突然的聲響吓得一個激靈。
呼噜呼噜的聲音緊随其後。
兩隻有人來長的猛獒被牽至門口,流着涎水,眼冒綠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崔韫枝!
“你說,等沈照山來的時候,發現殿下已經被撕咬地隻剩一句白骨了,會是什麼表情呢?真是期待。”
崔韫枝在極度的恐懼下猛地擡頭,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誰會更快一點兒呢?”那人神經質地喃喃了兩句。“他不是說,要你做昆戈的大阏氏麼?”
那兩隻獒犬看樣子被餓了許久,仍然被這人的手下牽在手中尚且有些控制不住,更遑論那手中的缰繩一松,自己該是何等慘狀!
崔韫枝掙紮着向往窗邊挪,手腳卻被捆着不能動彈。那女子看着她咯咯咯地笑了起來,哄小孩兒似地輕輕哄着崔韫枝:“大陳的公主殿下,我勸你還是省些氣力,你不動,他們還沒那麼興奮,你若動了——就像現在這樣。”
“有多痛我可就說不準啦。”
恐懼的細流自腳趾蹿至發頂,崔韫枝使勁掙紮着想要脫開那麻繩的禁锢,卻發現根本是徒勞,她的心愈來愈沉、愈來愈沉,最後隻剩下一個念頭——
她就該聽沈照山的話,乖乖呆在客棧,也好過這樣相貌凄慘地死在荒郊野嶺。
為什麼?為什麼?這人為什麼會恰好等在哪兒?
沒人回答崔韫枝這些問題,那獒犬呼噜呼噜的鼻音回蕩在少女耳邊,它們抖動着油亮的黑毛,女子一揮手,金項圈扣齒崩開的瞬間,崔韫枝看見它們前爪抓地時掀起的草屑混着血沫。
指尖深深掐進手掌,指甲縫裡滲出的血珠沿着掌心蜿蜒,崔韫枝卻察覺不到痛——所有感官都溺斃在撲面而來的腥臭氣息裡。
少女顫抖的膝蓋再也支撐不住重量,滑落的瞬間,她發間垂落的木簪撞在石階上,迸裂的珍珠滾進草叢,像一串凝固的眼淚。
兩隻巨獸直沖沖向自己撲來!
她拔腿想要再跑,卻發現自己寸步難行。
真的、真的要死在這裡了嗎?
一刹那間,崔韫枝腦海裡竟然走馬燈似得劃過許多畫面,有她母後,她永遠那麼美麗溫柔,會抱着她給她唱江南的小調;也有她父皇,他說等她再長一歲,就給她挑個比探花郎更好的驸馬;還有、還有沈照山,兩次雨夜中飛馳而來的羽箭劃破長空,铮鳴而來。
要是沈照山在就好了,崔韫枝沒骨氣地想,他一定會救自己的。
少女閉眼,等待着破碎命運的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