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所能看到、所能觸摸到的,唯有她指節與腕間幾處薄繭,其餘肌膚皆如凝脂般細膩,更勝上好的雲錦綢緞。
身體……雖在人間行走,卻總似深閨小姐般裹得嚴嚴實實,寬大衣袍下隻隐約可見束腰勾勒出的纖細輪廓。
太瘦了,仿佛常年食不果腹。
她有的是錢,不至于買不到吃食,是身體緣故嗎?
她似乎對食物并無所求,大多數時候隻是為了活着而吃東西。
民以食為天,連口腹之欲都淡薄至此,所隐藏起來的,怕是這世間無法勾起她的興緻了。
身側忽地傳來凳子的挪動聲,将白鶴夢從神遊天外拽回現實。
青磚地面傳來細碎的腳步聲,先是在五步外遲疑了片刻,繼而踏着三淺一深的節奏貼到脊背。
他嗅到熟悉氣息時,一方溫熱的巾帕已覆上肩胛。
“姐姐?”浸了熱湯的巾帕遊走過蝴蝶骨,細密水珠順着肌理滑入腰窩。
微涼的手指不經意間觸碰脊骨,白鶴夢不自覺地繃緊肩頸,腰窩仿佛被針刺入一般,疼得他渾身抽搐。
“怎麼了?”滿庭芳立時松開他的大穴,以免被他發現端倪。
白鶴夢搖了搖頭,十指深深掐入突突跳動的筋脈,借着皮肉間的銳痛穩住身形。
這是鬧什麼?萬不能讓姐姐誤會自己反感她的觸碰。
滿庭芳溫聲解釋,“我查驗下這副身軀,可有異樣。”
但這一回,她處處小心,手指隔着巾帕于遊走于脊線。
饒是如此,白鶴夢肩背仍繃得極緊,肌理如拉滿的弓弦般戰栗。
察覺他心神動蕩,滿庭芳俯身在他耳畔輕道:“莫怕。你要學着掌控這具身軀。”
溫熱吐息拂過他耳廓,“無論它作何反應,都不要覺得羞恥,那不是你的過錯,是畢雅在想……那些。他雖死,餘威猶在。記住,此刻端坐在這副軀殼裡的,是你。”
她指尖在第七節脊椎處稍頓:“莫要讓死物,操控了活人。”
白鶴夢後頸炸開細密戰栗,腹腔似熔着滾燙鐵水,蒸得顱腔嗡嗡作響,連指尖都沁出殷紅。
就在他失神之際,滿庭芳掌中巾帕貼着後背遊移。
巾帕褶皺間暗藏朱砂紋路,待第十八道回鋒收筆,肩胛處忽現遊絲紅光。
見狀,滿庭芳俯身上前,抱住了白鶴夢,也順道掩蓋了住了流轉的符文。
她倏然貼背環抱,廣袖掩住尚未消散的符印。
面頰摩挲肩頭時,指尖狀似無意地撫過緊繃的腹肌溝壑,沉水香裹着咒力滲入毛孔。
不多時,懷中的男人猛然昂首,脖頸拉直青筋,瞳孔渙散。
滿庭芳垂眸瞥見暗紅紋路漸隐,驟然俯身銜住白鶴夢肩頭。
貝齒齧入肌理的瞬間,鐵鏽味的猩甜在舌底漫開。
她吞下混着白鶴夢魂魄氣息的鮮血,随即将他放開,“好了,你傷我,我咬你一口,如此一番,也算我氣消了。”
滿庭芳起身往外走,徒留白鶴夢望着她邁入屏風之後的背影,怔愣許久後,又摸了摸肩頭的齒痕。
白鶴夢怔愣地看着她起身離去,直至身影轉入屏風之後,撫了撫肩頭那處齒痕。
她真的、真的原諒他了!
屏風後,滿庭芳靜立片刻,細細分辨着那混雜着白鶴夢氣息的血液。
她小心剝離出屬于畢雅的那部分,将最後一道禁制完成。
雖然已言明要借他的鬼眼一用,可她終究信不過他。
這世上,再沒什麼比自己親手布下的禁制更令人安心了。
不多時,忽然傳來嘩啦水聲,歡快得近乎雀躍。
滿庭芳唇角微勾,露出一抹譏诮的冷笑。
白鶴夢剛沐浴完畢,水珠還順着發梢滴落。他披了件素白單衣,衣帶松松系着,露出鎖骨處未幹的水痕。
他站在屏風前頓了頓,将上揚的嘴角壓了壓,又整了整衣襟。這才擡手輕叩屏風,聲音刻意放得平穩:“我洗好了。”
話雖克制,可那雙眼卻亮得出奇,連帶着腳步都比往日輕快三分。
他繞到屏風後,目光灼灼地望着女子,想靠近又不敢唐突,最後隻規規矩矩站在一步開外。
可那微微前傾的身子,和攥緊又松開的拳頭,到底洩露了幾分雀躍。
“過來,有東西給你。”
滿庭芳袖口忽然抖落個烏木匣,上面還沾着一絲土腥味。
白鶴夢接住将其打開,果然露出半截月白的羅征衣。
“穿上。”滿庭芳道,“縱是殘了,但也是件不可多得的法器,至少還是有些用的。”
“雖然畢雅的身體很強悍,但操控這副身體的主人現如今是你,神軀和鬼魂本就有些沖撞,你又是個小鬼,若是有人惦記這副軀殼,想和你争搶,你隻怕不敵。穿上它,能遮住幾分鬼氣。”
白鶴夢怔怔的看着羅征衣,不知為何,他忽然一陣心悸,仿佛穿上它就會陷入噩夢中。
好像會受盡折磨、羞辱,然後滿目鮮紅。
紅,無時無刻睜開眼,看見的都是紅色,像血一樣。
是因為他以前穿着它死去的吧,所以才害怕。
他緊緊的握住木匣子,淺淺的指甲在堅硬的木闆上留下印記,那種心有餘悸的感覺穿透了他的魂魄,即便他什麼也不記得,但還是傳達到了他這裡。
但是……白鶴夢将蟬翼輕紗取出,緩緩展開。
既然是姐姐的吩咐,他就得照做。
雖然還是仰躺着,但滿庭芳的目光從未離開白鶴夢的身體,當然也将那眉頭緊鎖的苦惱也收入眼中。
就那麼屈辱嗎?羅征衣畢竟保護了你很久不是嗎?現在也是。
因着體量有些差異,穿在畢雅身上雖然還是合身,但羅征衣破損的那處已移了心髒位置。
鮮紅的血迹仍舊殘留在羅征衣上,滿庭芳從未清洗。
太刺眼了,迫使她的目光倉皇躲開。
白鶴夢看着身上的衣裳,穿上後,衣料瞬間消融于皮膚。
但身體上瞧不見,便是烙印在某處了,是魂魄嗎?那個真正屬于他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