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修結束，亦念笙翻遍了課桌上的書本才找到那張名片。

等走下教學樓的時候，多數高三生都已經離開。

駐足停下，亦念笙擡頭看着面前隻剩下幾間教室還亮着燈光的教學樓。

已經五月下旬，還有不到兩周時間就要和這裡說再見，這座承載了太多人希望的獨棟教學樓，不同其他樓棟，似乎無論是在白日還是夜晚，都要安靜很多。

夢想這輕飄飄的兩個字，可在現實中含着的重量，是其他任何都無法比拟的 。

眼中的燈光又暗了一處，亦念笙不再停留。

通向校門外的小道上，路燈變得明亮，讓照着地面上的影子都清晰了很多。

指尖被那張名片的棱角刺痛，亦念笙又看了一次上面的數字，記下後再次夾回書本中。

出去後，之前都等在馬路對面的人此時正站在校門外焦急地朝裡面望着。

還未走近就看到她眼中的擔憂，腳步邁得急了些，在走過校門的時候險些被絆倒。

“小心！”餘蔓看到她朝地面撲去的身子，心霎時間被緊緊攥住幾乎停止了跳動。

丢下手中拎着的花籃，就跑了過去。

在餘蔓抱住的時候，亦念笙也自己穩住了身子。

感受到摟着在後背上的手正在發抖，亦念笙緊緊回抱住她，在耳邊輕聲說道：“我沒事的，媽媽。”

聽到這句話，餘蔓向後退了半步，還在發抖的手輕撫着亦念笙的臉，視線上下看着，詢問的聲音中帶着明顯顫意，“阿笙，真的沒有事？有沒有摔到哪裡？”

亦念笙對她搖頭，擡手握住她抖個不停的手，在用自己的雙手包住後開口說道：“我真的沒事，剛剛是不是吓到你了？”

就算在這樣的昏暗的環境中，她的眼睛都紅的明顯。

餘蔓努力緩住自己的情緒，不想讓自己影響到她，強撐着露出笑臉，才對亦念笙說了句：“媽媽沒事，我們回家吧。”

說完回牽過她的手朝另一側走去。

回去的路上，兩人都沉默着。

時間很晚了，這條以往人聲熱鬧的道路都變得無比安靜。

亦念笙跟着走在身後，視線一直看着走在前面的人，兩人的腳步邁得越來越急，直到走進回家的電梯中，餘蔓才側過臉暗自長呼出一口氣。

後怕的心跳也跟着慢慢恢複平穩。

她做這些的時候，一旁的亦念笙全都看在眼中，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在這個時候去說什麼。

自從父親離開，她就把自己繃得太緊了。特别是在亦念笙的身上，隻要是她無論是多小的一件事情，餘蔓都看得格外重。

也就是因為這樣，亦念笙在很多事情上都盡可能做的好一些，再好一些，她不想讓已經離開的父親擔心，也更不想讓已經很辛苦的媽媽擔心。

随着年紀的增長，亦念笙更想要成為一個能夠照顧她的大人。

所以她無比期待18歲這年的到來。

這天晚上，因為這件事情亦念笙沒有選擇再去刷題，洗漱結束後，她抱着自己的玩偶敲響了餘蔓房間的門。

“阿笙，怎麼了？”走來開門的餘蔓看着她問道。

亦念笙輕輕拍了拍抱在懷中的玩偶，對她說：“我剛才做了個噩夢，今天可以和您一起睡嗎？”

餘蔓伸手從她懷中拿過那個玩偶，側過身子等亦念笙走進來後，另一隻手輕輕關上房門。

母女兩人很快躺在床上，亦念笙抱着自己的玩偶，餘蔓輕輕拍着她身上的被子，像小時候一樣哄她睡覺。

床邊那盞夜燈散發出微弱的光亮中，亦念笙睜着眼睛看着天花闆，她知道身旁的人也沒有睡着。

開口輕聲問：“媽媽，等高考結束，您要不要和我一起回蘇城看看？”

餘蔓的聲音同樣很輕，就像是已經睡着了一樣，她說：“不了。”

從亦連年去世後，她就格外排斥蘇城，甚至在一些日常對話中，每每聽到别人提到蘇城，她都會愣神好一會。

發現她會變成這樣狀态後，亦念笙和身邊的人在後來說話中都會格外注意，身邊的人漸漸都不在她面前提起蘇城。

曾經帶給她幸福的一座城，在愛人離開後，也在她的心中變成了隻剩下回憶的荒蕪之地，甚至讓她不敢過多回想。

側身靠向她的方向，亦念笙在昏暗中看着她的側臉，說：“媽媽，我和爸爸都希望你能開心點。”

餘蔓這時也轉過頭來望她，寵溺道：“現在能每天都陪在你身邊，能陪着你長大，然後看着我們的阿笙去走更遠更寬廣的路，就是幸福開心的。”

“不是的媽媽。”亦念笙挪了挪身子，把自己的臉半埋在她的肩上，聲音也變得悶重，開口說道：“不是這樣的，那些關于我的事情不是你的快樂，你所有期待着的那些我都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完成，可是……媽媽，我說的快樂是和你自己有關的那些。”

“和我有關的嗎？”餘蔓輕撫她的長發，一邊回憶一邊說道：“之前的那些的快樂已經夠了，我現在還有以後的快樂，全都和阿笙有關。”

聽到這句話，亦念笙沉默了許久，另一人的快樂疊加在自己的身上，就算對方是自己最親的親人，對她來說身上的壓力隻會也是疊加的存在。

“可是……”過了許久，亦念笙開口再想要說什麼的時候，後面的話在聽到面前人輕緩的呼吸聲後打住。

這一次的談話，和之前的幾次一樣，最後都是不了了之。

在心中輕歎一聲，亦念笙抱緊她說了句“晚安”後也閉上了眼睛。

寂靜的夜，不大的卧室中隻剩下她們平緩的呼吸聲。

清早的鬧鐘鈴聲還未響起，亦念笙就被自己抱着的那隻手臂傳來的溫度燙醒。

起身跪坐在床上先是用手試了試她額頭的溫度，貼上後掌心下全是冷汗。

“媽媽。”亦念笙連續喊了幾聲餘蔓才微微睜開眼睛。

張了張嘴巴想要發出聲音，可是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了一樣，隻能發出微弱的氣聲，“阿笙，媽媽沒事……”

“你發燒了，我們去醫院。”說着亦念笙轉身走下床，來不及換下身上的睡衣，隻在外面套上一件針織衫，就回來給餘蔓換衣服。

在她做這些的事情時候餘蔓隻有一點意識，等被攙扶着走進電梯裡，她強撐着一點力氣自己扶住電梯内的扶手，半阖着眼睛看着身側眼中滿是擔憂的人。

“阿笙。”

亦念笙正低頭看着手機上打車軟件上顯示的候車時間，聽到她喊自己，立馬擡起頭看過去，問：“媽媽，怎麼了？是不是很難受？”

看着她蒼白的臉色，顯然是被吓到了，餘蔓輕輕搖頭出聲安慰道：“不是…… 不要着急，慢慢來。”

亦念笙自我寬慰地點了點頭，說：“嗯，不會有事的，我…… 我要冷靜下來。”

後面那半句話是她告訴自己的，現在這個時候，媽媽能依靠的人隻有自己，所以亦念笙你一定不能慌。

這時電梯到達一層，亦念笙扶着餘蔓從單元樓走出來，外面的天剛蒙蒙亮，約的車子已經在外面等着，她們上車後直接去了最近的私人醫院。

到了之後第一時間量了體溫然後安排去抽血檢查。

扶着她去的路上亦念笙明顯感覺到她的體溫還在升高 ，握着的手也更涼了，抽完血回來的路上，亦念笙脫下穿着的外套披在餘蔓的肩上。

“不用……你穿好……”餘蔓就要拿下來，擡起的手被亦念笙握住，她說：“我不冷，沒事。”

已經被燒得幾乎站不穩身子的餘蔓，隻能作罷。

等結果的時間中，亦念笙側目看着靠在自己肩上因為難受頻頻皺眉的人，焦急的同時也在壓制着自己瀕臨界點的情緒。

很無措，但又必須告訴自己要撐住。

時間一點點流逝，這樣的每一分每一秒對她來說都格外煎熬，也從來都沒有覺得半個小時是這樣的漫長。

終于在手機上收到消息提示，讓餘蔓自己坐穩她起身穿過醫院大廳去另一側打印結果單。

這個時間點，醫院中走動的人并不多，穿着睡衣身型削瘦的她就更加顯眼。

從電梯中走出來的兩人，其中一人在看到那道一閃而過的熟悉身影時停了下來。

“阿珩？”他身側的人也跟着停了下來，問：“怎麼了？”

梁知珩看着已經空無一人的走道盡頭，凝神了幾秒鐘後，他微微側身回道：“雯姐，硯洲在趕來的路上，等下讓他送你回去吧，我這邊有點事，先走了。”

說完不等對方做出回應，梁知珩就朝着剛才看着的方向追去。

留在原地的樂正雯看着他急匆匆的身影，短暫停頓後就繼續往醫院門外走去。

醫院冷白的燈光落在臉色本就不太好的亦念笙身上，讓她的狀态看起來更加的糟糕。

跟過來的梁知珩在看清那個人真的是她後，人停在了不遠處。

看着穿着單薄的她站在窗口前詢問着什麼，就算裡面的工作人員表情并不是很好，她的語氣都始終保持着禮貌。

很少來醫院，亦念笙對于其中的一些流程并不熟悉，來來往往在各個窗口跑了幾次，沒有睡好加上前面精神一直高度緊繃着，等成功拿到那張結果單轉身準備回去的時候，眼前閃過一陣白光，緊接着身子不受控制的恍了一下，殘留的幾分清醒讓她想要擡手去抓什麼用來穩住自己。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她再一次聞到了那天在機場中聞到的氣息。

雖然隻有短短的幾秒鐘的時間，雖然中間已經隔了這麼長的時間，雖然在這期間她也有再一次接觸過，可這一次在聞到的那一瞬間，亦念笙突然有一種想要哭的沖動。

從父親去世後，她已經很少會有這樣大的情緒波動了。

僅僅接觸過幾面的人，可每一次他帶給亦念笙的觸動都不一樣。

在她的心中那個人是矛盾的，是想要靠近但又不敢靠近的存在。

就像此時那道擱在兩人間的距離看似很近，其實又很遠。

感受到帶着明顯溫暖的掌心貼着自己的肩膀後，亦念笙身子被對方牢牢接住。

耳邊那句“小心”也似乎再一次和記憶中的那天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