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魚是個不折不扣的小笨蛋。
楚昭如是想到。
楚昭的出身,即便是在上城區中,也屬于最頂尖的那一階層。從小到大,他一直是别人豔羨的天之驕子。
旁人隻見他吃穿用度光鮮亮麗,父母無比寵溺。可卻沒有人能看到,那光亮的華袍遮掩下,軀體瘢痕遍布、流膿生蛆,早已死去多時。
——名為家庭的屍體,散發着無孔不入的惡臭。
他父母的結合始于一場商業聯姻,本該不曾含有任何愛情的存在——那種虛無缥缈的東西在上城區中,比三條腿的蛤蟆更罕見。
可他的omega母親,卻深愛着他的alpha父親。
他母親的家室遠比父親要好的更多,人又十分娴靜美麗……凡此種種羅列在一起,娶到這樣一個妻子,對他父親而言,簡直就像是釣魚釣到了白鲸。
不幸的是,楚昭的父親并不是一個忠誠的丈夫。
總之,從楚昭記事起,他的父母就已經保持着每月隻見一次面,見面也是争吵不斷的狀态了。
父親不經常回家,對待他也像是對待路邊随意哪隻貓貓狗狗,而母親……
母親最常做的事情,就是獨自待在卧室裡,看着年輕時候的照片發呆,偶爾在房中歇斯底裡地摔東西,像個神經質的瘋子。
總而言之,兩個人都把楚昭當成不該存在的透明人,還沒有管家更了解自己孩子的情況。
小時候的楚昭,也有過自己是不是可以挽救這個家的幻想。
可随着時間推移,他漸漸發現,就好像拼盡全力搶救一具早已死去多時的屍體,不僅是在做無用功,而且連自己也會染上這種無孔不入的、惡臭的令人絕望的腐毒。
楚昭于是死了這條心,并在父母又一次激烈的争吵之後,徹底離開了這個令他窒息的家庭。
——不,或許那也不該被稱作他的家。
獨自在外的這段時間,他一直在思考自己從小到大的事情。
得獎了不會被誇贊、受傷了不會被安慰、從沒有人記得他的生日并為了這一天而慶祝。
就像是沒有根的蒲公英,不,比那還不如。
他是……
他是不被期望着,就擅自誕生到了這個世界上的存在。
楚昭想體驗一下真實的、有存在感的活着是什麼樣的感覺。
酒精或暴力,能帶來極強的感官刺激,可那種刺激就像是夜空中的煙花,短暫絢麗之後隻會留下更沉重的虛無。
直到。
那個叫稚魚的小笨蛋,突然闖進他的視野中。
救了他卻又沒有完全救,像是鬧了場叫人啼笑皆非的烏龍,險些把自己都搭進去不說,更是在之後不自量力撲向他、咬了他。
真是奇怪的事情。
然而在被那濕潤口腔含住的瞬間,刺痛感驟然傳遞到大腦皮層的同時,一種強烈的、令楚昭整個魂靈都好像戰栗的感覺,驟然在他心髒深處炸起。
仿佛某種甜美的極樂世界的幻覺,就像日落時分绯紅與明黃的相遇。
楚昭想。
他一直想要找的,一定就是這種感覺了。
……
稚魚挂了經紀人的電話後就匆匆忙忙往家裡跑,将東西和楚昭全都給抛在腦後了。
于是,抱着東西的楚昭就這樣跟着人,順理成章的登堂入室。
稚魚住的地方在貧民窟最南邊,是個面積不大的一居室,燈光老舊、潮濕狹小,關門時候都能将牆皮震得顫兩顫。
不過稚魚很愛幹淨,每天都會整理屋子,把這個小家也布置的看上去很有點兒溫馨氛圍。
楚少爺從小到大也沒見過這種環境,一時間還有點兒稀奇。
正站在客廳裡面打量四周的功夫,就見稚魚已直奔卧室,不知道鼓搗什麼東西去了。
楚昭想起剛剛在電話中聽到的,“福利”、“直播”、“金主哥哥”。
青年冷俊眉目,不免微微皺起。
沒過多長時間,男生悅耳又乖軟的聲線便在卧室中響起,不知為什麼,聽上去遠比之前和自己說話時更甜,摻了蜂蜜的麥芽糖似的,尾調帶着小勾子,一扯就拉絲。
alpha的聽力極其敏銳,輕而易舉聽清了稚魚正在聊天的内容。
楚昭眉間折痕愈發深了,睫毛半斂間,掩住冷黑眸底一片晦暗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