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臉上表情不變,一點沒被環境的變化觸動。
沈戾則是有些怅然。
但怅然也沒辦法,逢春花她肯定是要采的。
她拿起挂在腰間的錦囊,打開後往外一倒,倒出一個巴掌大小的精緻小爐子,那爐子一離開錦囊立時放大了數倍,差不多到沈戾腰間那麼高。
“自在囊。”夜歸雪輕聲道。
這東西跟儲物空間差不多,都是用來儲物的。
不同的是儲物空間是修士自己修出來的,拿東西還是收東西都需要用到靈力,自在囊不需要,一般是給剛開始修行的修士用的。
沈戾點點頭。
自在囊裡面隻裝了個丹爐。
她有些緩慢地站了起來,把爐蓋挪開,把逢春花蘊含所有生機和藥效的花蕊丢進去。
夜歸雪看得清楚,除了花蕊外,爐子裡早放了許多珍貴藥材,全都是固本培元類型的。
而後沈戾把爐蓋蓋上,“轟隆”一陣輕響,不用丹師運起丹火控制火候,也不用結印去除雜質,丹爐自行就煉起了丹藥。
夜歸雪面色微變,“玄元丹爐。”
這名字放在修行界也許會有不修丹道的修士感到陌生,但如果是丹修,一定如雷貫耳。
玄元丹爐之于丹師便如無情劍之于劍修。
後者是所有劍法裡公認最厲害、最所向披靡無法阻擋的一劍,前者則是所有丹師甚至所有器師的畢生追求。
原因很簡單,玄元丹爐是千年前的靈器,煉制的那位器修在器道上修到了極高的境界,将畢生所學都用在了煉制這丹爐上。
于器修而言跟傳承差不多。
同時那位器修還修丹道,在丹道上的造詣也不遑多讓。
除此之外,最出名也最讓人震驚的一點,是丹爐有靈,能自行将投入爐中的藥材煉制為最接近完美、最能保存住藥效的上乘丹藥。
也就是說,即便是不修丹道的修士,隻要得到丹爐,就能一下成為修行界最賺錢最受歡迎的丹修。
後來那位修士隕落,玄元丹爐不知所蹤。
修行界還曾掀起過一場風波,人人掘地三尺想得到那丹爐。
沒人如願以償,玄元丹爐跟憑空消失一般,去向至今還是個謎。
結果居然在沈戾手裡。
夜歸雪怔怔看着面前刻着“玄元”二字的丹爐。
沈戾點點頭,打趣道:“仙尊果然見多識廣。”
她把爐蓋打開,之前的逢春花花蕊和其他藥材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顆圓潤晶亮的丹藥。
“這丹爐果然方便好用。”
沈戾贊了一聲,仰頭将那顆丹藥吞下。
夜歸雪看着她,清楚地看到她臉上的表情沒有什麼變化,說話的聲音也随意。
震動整個修行界、被無數修士當做至寶的玄元丹爐對她來說隻有方便好用這一個優點。
偏她不是故意顯擺,而是真這麼覺得的。
玄元丹爐對她來說沒什麼厲害的。
她習以為常。
夜歸雪心裡情緒一陣湧動,哪怕再怎麼想壓制住,還是不受控制地想到了申離。
申離什麼都沒有。
沒有師尊,沒有親人,也沒有寶物。
她唯一還過得去的大概隻有她的黑蛇鞭,是她殺了高階妖蛇,用筋骨和皮煉成的。
申離當時對她說起來時神采奕奕,她對唯一擁有的黑蛇鞭喜歡看重得不行。
而沈戾什麼都有。
她是魔尊,有師尊,有屬下,有扇子,還有玄元丹爐。
她有無數寶物。
她都不怎麼在意。
前後對比,說是天差地别也不為過。
為了騙過她利用她,養尊處優的王族殿下這麼處心積慮,真是辛苦。
夜歸雪握緊玄光劍,看着沈戾因仰頭而露出來的喉嚨,忍不住想出手時,目光下移,又看到她心口周圍那一抹血紅。
像是被刺了刺,她的手松了一下。
“怎麼了?”沈戾把丹藥順了順,看夜歸雪臉上表情不對,有些不解。
“沒事。”夜歸雪移開目光,問她:“你的傷好了嗎?”
“任平用刀刺的這個血洞算是差不多了,至于舊傷就——”
她忽地停住,警惕又懊惱地看向夜歸雪。
夜歸雪像是被她這個神态取悅到,道:“你有重傷,在攬月樓金銀台上時我就知道了。”
其實不是在金銀台上,是裝作醉酒檢查她心口玄光劍印那會。
“怎麼?怕我知道你有傷,趁人之危?”她垂眸,握在玄光劍上的手緊了又緊,指骨幾乎發白。
沈戾忙把衣服拉緊,假裝害怕道:“光天化日,你想做什麼?你不要亂來!”
夜歸雪:“……”
“是殺了你,斬妖除魔,不是你想的那種趁人之危。”
“還好還好,原來隻是殺了我。”沈戾放松下來。
見夜歸雪連看都不想看她,她笑嘻嘻湊了上去,“那自然是不會的。”
夜歸雪不會趁人之危。
她堅定道:“你們劍修行事大多光明正大、磊落坦蕩,要殺人也不屑用什麼陰謀詭計。”
“更何況你還是夜歸雪。”
劍修不會,夜歸雪就更不會了。
沈戾當初在攬月樓外遇到刺客刺殺這麼想,現在也依然不會改變。
“光明正大、磊落坦蕩。”夜歸雪重複一遍,忽地把頭轉向别處,“是麼?”
她險些将手裡的追蹤符生生捏碎。
“是的是的。”沈戾回答得很快。
她頓了頓,繼續道:“玄光仙尊,我覺得你現在應該不想殺我了。”
“怎麼說我們也算同生共死了。”
“還有——”
她輕咳一聲,小心翼翼,“雖然負你那人是罪該萬死,但她也已經死了。雖然她是魔族,但不是所有魔族都這樣。”
“你恨負心人沒問題,但恨所有魔族,這是不是不太好?”
“不是所有魔族都這樣的。”
“起碼我還有沈長笙,我們就絕不是那種玩弄别人感情的敗類。”
雖然離開荒山後她跟夜歸雪大概不會再有什麼交集,但沈長笙喜歡陸瑤雙,以後還是會見面,總不能每次見面夜歸雪都表情冰冷,像是恨不得要殺了她一樣吧。
她是魔尊,又不是負心人。
“是麼?你不是那種人?你不是敗類?”夜歸雪眼神忽地冷了下來,聲音也冷冰冰。
“我當然不是。”
沈戾信誓旦旦:“我又沒喜歡過誰。但我若是真喜歡一個人,一定會視她如命,對她百依百順。”
“是麼?”夜歸雪冷笑一聲,拿着劍轉身就走。
“那當然!”她追上去保證。
枯樹上方最高處。
在逢春花花蕊還在時,那原本是一顆長得高大的綠樹,樹頂還留着幾片樹葉。
青衣人悄無聲息立在那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此時正低頭看着前方背對着他的兩道人影。
白色那道拿着劍走在前面,衣擺沾染上泥土,紅色那道随意散漫追在後面,隐約能看到血迹。
人影看了一會,眼神沉沉,舉起手裡跟衣服顔色一緻的竹箫,手指輕動,開始吹奏。
起初細微如林間窸窣聲,沈戾和夜歸雪都沒當回事。
後來漸漸低沉尖銳,像落下的樹葉裡藏着細小尖刺,平和裡暗藏殺機。
夜歸雪回頭,隐約能看到樹後方閃遁而過的人影。
她有些疑惑地握了一下手裡的追蹤符,邪修魔修全都已經死了,這點不會有假。那人影是怎麼回事?
沈戾也回頭,一眼看見枯敗草木後站着個青衣人,沒有蒙面但是面容模糊看不清,性别難辨,手裡拿着根竹箫正在吹奏。
音修!
而且看起來不像是被夜歸雪追殺的那些邪修魔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