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一個祖傳的空間。
如果寫做小說開頭的話,還蠻俗套的。
姜町這樣想着,狠狠灌了一大口冰可樂,舒服地發出‘啊’一聲歎息,又打了個可樂味的嗝。
心念一動,才喝了一口的可樂從手中消失,隻剩下手心還帶着涼意的沁涼水珠。
她右手指尖撫了撫戴在左手中指,由黑色編繩穿起來的墨綠色轉運珠。
轉運珠材質似玉非玉,觸感光滑微涼,外表看似普普通通不值錢的樣子,卻不是姜町認識的任何一種物質。
祖傳的空間有多祖,已經不可考了。
姜町隻知道它的上一任主人是她外婆,上上任是外婆的母親,再往前屬于誰,外婆沒有同她講過,可能是沒有時間了吧。
空間是外婆臨終前傳給姜町的,那時外婆沒有太多時間向她解釋清楚一切,姜町也沒有心思聽這些。
她隻顧着哭了。
姜町的媽媽叫姜婉意,讀書時期意外懷孕,未婚生下了她。
因為生了個女兒,男朋友一家不想負責,姜婉意憤而出走,一走就是十年。
剛出生的姜町被留了下來,媽媽不要她,血緣上的父親也不要她,是外婆養大了她。
外婆是個十分直爽的老太太,從小就不愛騙人,姜町剛能聽懂人話,就被她糊了一耳朵真相,人都是懵的。
姜町想,如果别人十幾歲的敏感少年聽到你爸你媽都不要你,估計很難過吧。
但是她從兩歲就開始聽這些,在連難過是什麼都不知道的年紀,就開始習慣了,所以一直以來還挺接受良好的。
平浒是豫市下面的一個小縣城,姜町跟随外婆在那裡長大。
外婆有一棟臨街的二層小樓,一樓門面房出租,二樓是她們居住的地方。
外婆說小樓是她外公留下的,姜町小時候問:“那外公呢?”
外婆一如既然地直爽道:“死了。”
外婆的直爽是選擇性的,她既不告訴姜町外公是怎麼死的,也不告訴姜町她媽跑去了哪裡。
姜町唯一知道的是她爸是誰,因為她爸家就住在隔壁街。
她爸結婚那年,姜町不小心聽到鄰居們的議論,才知道原來隔壁街有名的那個不務正業的黃毛......是她爸!
姜町那時候剛上小學,是個十分規矩的小學生,愛文明講禮貌,乍然聽到這個消息時,隻感覺天都塌了。
她哭着找到外婆,希望聽到一句否認的話,她真的不想要一個黃毛爸!
可是外婆點了點頭,眼神憐愛地看着她:“你爸是個垃圾。”
這句話殺傷力太大了,姜町郁郁了很久,連帶着對她那個眼光獨到的媽都沒了幻想。
卻沒想到,十歲那年,姜婉意居然回來了。
她是個十分漂亮的女人,打扮時髦,不知是不是為了給自己撐一撐底氣,她渾身珠光寶氣,光胳膊上玉手镯就帶了好幾條。
姜町聽到姜婉意對外婆說,她這些年在外療愈心中的傷口,如今已經完全走了出來,還遇到了一生摯愛。
她要結婚了。
外婆問:“你女兒怎麼辦?”
姜婉意表現得十分為難,“媽,他不知道我有過一個孩子。他們那樣的家庭,也不會接受小町的。”
姜町從小被人叫姜町,從來沒人叫她小町。這兩個字讓她渾身汗毛直豎,難受得不得了,對母親最後的一點幻想也悄然湮滅了。
姜婉意很快就走了,她住不慣小樓的低矮破舊,連一個晚上都沒待。
她走後,外婆拿出一張卡,告訴姜町:“這是你媽給的,很多錢。”
十歲的小姜町被外婆嬌養,從不缺衣少食,同學有的她全都有,并沒有因為她無父無母而受過什麼委屈。所以她不懂得金錢的魅力,酷酷地對外婆說:“我們不要她的臭錢!”
外婆哈哈大笑:“你不要我要,養你可是很費力的。”
過了幾天,姜町正在寫作業,外婆忽然念叨了一句:“那樣的家庭,難道就能接受一個高中沒畢業的縣城女孩嗎?”
姜町懵懵懂懂的,長大後再想起,才知道外婆心裡并不能放下,她還是在意姜婉意的。
後來姜町上了高中,那幾年她總是感覺外婆在偷偷地觀察她。
她想:我可不是姜婉意,我對男的沒有興趣。
姜町果然對男的沒有興趣,她每天沉迷學習,雖然最終礙于智商,隻以一般般的成績考入了一般般的豫大。
但好在離家近,周末坐個大巴,三個小時就到家了。
但這樣姜町還是不怎麼滿意,她說服外婆跟她一起去豫市,“我們租個房子,就租那種老年人多的老小區,我上學的時候,你就在小區裡搞搞社交,交交新朋友。”
外婆不喜歡社交,堅定地拒絕了。
外婆三十多歲才生下的姜婉意,如今姜町長大了,外婆的年紀也大了,縮水了的老太太還沒姜町高。
她們那一輩人,年輕時候吃了太多苦,幹活的時候顯得麻利,實際上身子骨都不太好。姜町内心擔憂,每個周末雷打不動地回家。
但她嚴防死守,還是沒防住。
外婆上樓的時候腳下踩空,從二樓跌了下來,摔到了後腦勺。
姜町接到鄰居的電話,一秒都沒有耽擱的從豫市打車回去,趕上了見外婆最後一面。
外婆已經神志不清了。
姜町也是在此刻才從醫生口中知道,其實外婆的眼睛早就看不清東西了。
姜町楞住,可是,可是她在家的時候,外婆行動如常,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像視力不好。
姜町在病床前嚎啕大哭。
送外婆來醫院的鄰居已經離去,無能為力的醫生也走了出去。
外婆睜開了眼,笑眯眯地對她說:“别哭了姜町,外婆給你看個寶貝。”
外婆的寶貝,是她一直戴在脖子上的一根黑繩,中間串着一顆指甲蓋大小的墨綠玉珠。
姜町想起五六歲時的夏天,那時候家裡沒有空調,外婆在陽台上鋪一張涼席,祖孫倆夜裡就一起睡在陽台上。外婆摟着姜町,一隻手拿着蒲扇給她扇風。
小小的姜町縮在外婆的懷裡,看到外婆單薄的夏衣下,小小的玉珠。
她把玉珠握在手心,涼涼的,比扇子扇出的風還涼。
姜町問外婆:“這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