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提起鎖闩,推開了窗戶,嘎吱一聲過後,後院的光景一覽無餘,一座古怪的紅色小亭猝然闖入他的視野——确切來說,隻是四面圍了一圈紅布,乍一看仿佛它就是紅色的。
五月的天氣也不大穩定,上午還是豔陽高照,下午卻是愁雲慘淡,陰沉沉的。擡頭看天,不知從何處飄來的烏雲大片大片地占據了原本的碧空,預示着一場大雨的來臨。
山雨未來,山風先至,呼嘯着掠過庭院,撩起紅色幕簾。
透過紗簾揚起的空隙,不經意一瞥,程松年才發現這原來是一座井亭——八角亭下庇佑着一口井,井欄纏繞着縱橫交錯的紅繩,繩上系着鈴铛,貼着黃符……
黃符憑風而起,鈴铛随風而動,卻沒有聲音。
一股寒意自腳底而起,緩慢得爬過他的脊背,引得程松年打了個冷顫。他瞬間回過神來,“嗖”地一下把窗合上了,順便把窗簾也拉過來了。
看來不止他一個人覺得這亭子詭異,柏家人應該也這麼覺得,所以才把窗關得死死的,眼不見為淨。
太陽穴突突地跳,剛才那種瘆人的感覺 …… 不不不,還是别自我暗示了。初中時,科學老師就說過鬼壓床要麼是自己胳膊壓着胸口了要麼是被子蓋太厚,别想太多。
程松年脫下外套,掀開被子躺了進去。
說實話,他是真有些困了。
盯着陌生的天花闆,意識漸漸遠去。明明什麼都沒做,怎麼會這麼累呢,隻想睡覺。
*
“小年,小年?”
是青哥的聲音。
程松年睜開眼,對上一雙笑意盈盈的眼眸,明媚而溫柔,“怎麼坐在門口睡着了?”
他記得,這天父母加班,他忘帶鑰匙了,索性坐在家門口等着,反正青哥也快放學了,等下去他家坐着等父母回來就好。那時他還是個愛學習的小學生,想着趁這個時間來背背課文,結果背着背着就打起盹來了。
“Hello,小朋友?”
“睡懵了,好可愛,哈哈哈……”
緩了一會兒,大腦重啟成功,他才發現青哥身後跟了一群人,似乎是他的同學。
“這就是你說的那個弟弟嗎?”文英探出腦袋。
“嗯。”他一把拎起愣神的松年,揉了揉小腦袋,“又沒帶鑰匙嗎?”
在門口蹲坐太久,腿都麻了,他拽住青哥的衣擺,點頭“嗯”了一聲。
“那先去我家坐會兒。”
“走走走。”一群人推着他往屋裡走,“看電影去咯。”
這天是周五,碰巧葉母上夜班,家裡沒有人,青哥便和同學約好一起在他家裡看電影,看的是《午夜兇鈴》。
青哥怕給年幼的他留下心裡陰影,便把他領進了房間裡,讓他在裡邊玩遊戲機。或許是逆反心理作祟,他偏要跟他們一起看電影,擠在了青哥身邊。
文英調笑他:“等會兒可不要吓哭了哦。”
“我才不會!”
說是這麼說,但彼時的他還隻是個五年級的小學生,膽子也不算大,貞子還沒出場他就已經有些露怯了,悄悄向後靠,往青哥身後躲。
盡管他表面鎮定自若,透着一種“可不能讓人看扁了”的堅決,但逐漸加速的心跳聲出賣了他。
當那卷錄像帶開始播放時,他緊張得攥緊了青哥的衣角。也就在這時,青哥伸過手來捂住了他的眼睛,接着便是同學們此起彼伏的尖叫。
“卧槽,你别突然叫出聲啊,吓我一跳!”
“不是,又怪上我了?”
他仰起腦袋,看向青哥,對方微微一笑,“害怕嗎?”
他搖搖頭,“青哥在,我就不怕。”
電影仍在繼續,他湊近青哥,小聲問:“青哥,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鬼嗎?”
“當然沒有啦。”見他面露怯意,青哥思索了一下,笑着開解道,“你要這樣想,就算世界上真的有鬼,那不做虧心事呢,就不怕鬼敲門。小年這麼乖,又這麼聽話,它們是不會來找你麻煩的,它們隻會去找那些做了虧心事的壞人。”
咚咚咚。
熟悉的敲擊聲突然傳入耳中,程松年下意識地轉頭望向窗戶,竟看見一扇陳舊的木質花窗。
嘎——吱——
窗戶緩慢地開啟了。
這聲音像極了《咒怨》裡白老婦扭動脖子時一陣一陣的關節彈響聲,令他頭皮發麻,毛骨悚然。
慌忙再回首,身邊空無一人,四下一片死寂,他就站在空曠的老宅庭院裡,正對着那座紅紗覆面的井亭。
啪嗒。
一滴冰冷的液體落在了他的臉上,融着刺骨的寒意滲入他的肌膚,冷得他渾身一顫。
啪嗒,啪嗒,一滴接着一滴。
他擡手抹去臉上的液體,滑膩而黏稠,伸手一看,赤紅一片,原來是血。
是夢,是夢,别害怕。
他猶疑地擡起頭,刹那間,隻覺天旋地轉,好似一腳踏空跌入無盡深淵,飛速墜落。
以為會摔得粉身碎骨,然而再睜眼時,他隻是躺在客房的床上,四肢麻木,動彈不得。
他很想說服自己這隻是再尋常不過的鬼壓床,過一會兒就好了。
然而,此刻,他感覺到床尾忽然往下一陷,有什麼東西正踩着床一步一步地向他逼近。
他閉上眼,不敢去看,隻覺得胸口像壓了一塊巨石,幾乎喘不過氣來。
絲絲縷縷掠過他的頸間,垂落在他的臉上、頸間,癢癢的。非要去猜的話,他認為這應該是……頭發。
啪嗒,臉頰一涼,寒氣一點一點侵入身體。
别去想,千萬别細想,他緊閉雙眼,身體控制不住地戰栗着。
「小年,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