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老宅走到山上的墓地有一段距離,路上遍布着鞭炮燃放後留下的紅紙碎屑,火藥燃燒的硝煙味兒也還未散盡。
聽說這邊的葬禮講求一個風光熱鬧,尤其是出殡時,鑼鼓喧天,鞭炮轟鳴,越熱鬧越好,這說明逝主受人尊敬。不過,這樣的風光熱鬧通常隻會出現在老人壽終正寝的葬禮上。
正如文俊所說,在這邊支教的青哥真的挺受人愛戴的。
這一路的鞭炮碎屑,像鋪了一條紅毯似的,一直延伸到葉柏青的墓前。
明明早已做足了心理準備,可一望見“葉柏青之墓”五個大字時,他仍感覺心痛如絞,連忙撇過頭做深呼吸。
“這個,忘記給你了。”文英遞過來一張信封,是之前從他手裡搶走的那封信,“你看是留着還是燒給他。”
程松年拿過信封,凝視良久,旋即将它丢進了墳邊焚燒遺物的餘燼中,看着舊時的記憶在火焰中化為灰燼,随着往日的時光一去不返。
他望向葉柏青的墓碑,問文英:“他,怎麼樣?”
“什麼?”
“清棺的時候,他……”程松年的聲音啞啞的,“看起來還好嗎?”
“啊……”文英欲言又止,有些遺憾道,“他們說趕吉時,幾位叔伯看過後就封棺了,我也沒來得及看他一眼。”許是為了安慰他,她又道:“不看也罷,看了就忘不掉了。”
記着他活着的模樣就好,永遠年輕,永遠風華正茂。
然而,井裡的那抹血色在程松年的腦海裡一閃而過。
“文俊哥呢?”程松年急切地問,“你見過青哥的遺體嗎,他死時是什麼樣的?”
文俊愣了一瞬,旋即搖了搖頭,拍拍他的肩膀說,“别想了,節哀順變吧。”
都沒見過。
“文英姐,文俊哥,”程松年思索着問,“我能在這裡多待幾天嗎?我想等青哥的頭七過了再走。”
文英一家早就搬離了,她做不了主,隻能看向文俊。文俊倒是無所謂,點頭說:“可以啊,多雙筷子的事兒。”
文英正要講話,突如其來的手機鈴聲把她的話堵了回去。也不知是誰打來的,她一接電話就變了臉色,說了句“我馬上回來”就匆匆挂斷了電話。
不等他倆詢問,文英便抓着文俊的胳膊往山下走,“我爺爺下病危通知書了,我爸叫我趕緊回去一趟。”
“病危通知書?”程松年跟上去,有些驚訝,“你爺爺的身體不是一直很好嗎,怎麼病得這麼突然?”
“不知道,應該是腦梗心梗之類的突發疾病。”
“老年人是這樣。”文俊安排道,“這樣,你先去表姑家收拾行李,我去開車過來接你。松年,你暈車就在家待着吧,我去送她就好。”
*
不出所料,文英走時,這天終于憋不住開始下雨了。不過雨并不大,不影響文俊開車走山路。
換做以往,文英肯定要同程松年啰嗦幾句再走,可今天她一心惦記着病重的爺爺,匆匆向他揮了下手便出發了。
看着文俊的車駛遠後,程松年獨自回到了衛生室,同柏四叔打了聲招呼便上樓了。
文英走得匆忙,他沒來得及再向她仔細問問青哥的事。萬幸,他拿到了青哥的手機,甚至……解開了鎖屏密碼,這裡面一定會有線索的。
正好現在隻剩下他,終于有機會查看手機裡的内容了。
以防萬一,他反鎖了卧室的門,抵着門坐在地上,打開了葉柏青的手機。
微信的紅點角标實在紮眼,他直接點了進去,一眼就看到了界面上唯一的置頂:小年。
青哥一直沒有删過他。
他點進了這個聊天框,發現最後一條是一段發送失敗的語音信息,來自一個月前——這個日期,不就是大學七十周年校慶那天嗎?!
那天,青哥來到了他所在的大學,遠遠地拍了一張他的照片,還給他發了一段語音?
程松年深吸一口氣,點了下語音條。
十六秒的語音信息,除了沉默與歎息,葉柏青隻說了四個字:“小年,再見。”
為什麼?
他的眼淚無法自控地淌下來。
時隔三年,青哥為什麼會在這一天突然來學校見他,為什麼會留下告别的信息?
難道,青哥早就知道自己不久後會死去?
咚咚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