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是才知道,青岩并非專管靈獸台事務,而是天玄宗的總管事,宗門後勤事項都要過他手下,為了這麼點事找上青岩,祝彌是斷斷不想的。
而且管事的态度很強硬,祝彌也不想一來就成刺頭兒,隻好應了下來。
雪豹名叫白雪,吃飯要人把肉遞到嘴邊才願意吃。
祝彌将桶放下,朝着雪豹的方向,輕聲喚了幾下它的名字。
白雪幽幽轉醒,淺藍色的瞳孔漫不經心地睇過來一眼,然後嘴巴大張,猩紅舌尖彈了出來,一聲長嘯震天響。
震得祝彌手抖心慌,“吃飯,吃飯了。”
能當上天玄宗修士的靈寵,多多少少是開了智的,聽得懂人話自然不在話下。但靈寵想不想聽懂,想聽懂多少,這就很難了。
故而喂食者需要付出足夠多的耐心和勇氣。
見白雪無動于衷,再這樣下去,也不知道自己多久才能喂完,祝彌猶豫了一會兒,“你看這塊肉,看看這色澤,這香氣,這可是方才從山腳下那塊養殖的地兒剛捕上來的小鹿身上割下來的,很新鮮的。”
“你知道山底下那塊地兒吧,草木豐盛,靈水充沛,地方又寬,養在那兒的鹿每天吃完就是睡,睡夠了就是跑,所以身上的肉緊實得很,一口吃下去,不知道有多好吃……”
跟一頭豹子描述一頭鹿的肉有多好吃,怪地獄的,祝彌說着說着聲音就越小,說不下去了但手依舊拿着肉伸向白雪。
白雪忽然起身,像是聽懂了他的話一樣,舌頭舔了舔嘴巴,施施然走過來,氣定神閑地在圍欄邊停下,仰頭望向上方的人類。
祝彌小心翼翼地握緊了夾鉗,把新鮮的肉遞到白雪嘴邊,“吃吧。”
白雪張嘴,長舌頭卷走那塊肉,視線卻仍舊緊盯着祝彌,下颌一點一點動起來,混雜着口水的咀嚼聲意外清晰。
莫名的瘆人,祝彌肩膀手明顯地抖了一下,硬着頭皮又夾了一塊新的。
白雪不看肉,光看人。
就像在看更新鮮更美味的食材一樣。
祝彌想逃,但不敢。
管事的說過,白雪對快速移動的東西十分感興趣,要是他趕跑,說不定白雪就一時興起把他當獵物來追獵了。
就這樣戰戰兢兢地喂了不少肉塊,眼見着桶裡空了,祝彌松了一口氣,重複着喂食的動作。
這是最後一塊了。
白雪叼住那塊肉後,祝彌正要抽回夾鉗,不料卻怎麼也抽不動。
白雪死死咬住了鐵質的夾鉗。
眼見着原本筆直的夾鉗彎了下去,祝彌身軀一震,想要松開自己的手臂時,白雪已經跳躍起來,血盆大口徑直咬住了他的手臂!
預想中的疼痛沒有到來。
看來白雪特地收了牙齒,沒有要咬傷他的意思。即便如此,祝彌仍克制不住地四肢發軟,唇舌幹燥,半點聲響也發不出來。
緊接着,白雪叼住他的手臂猛地往下一拽,上半身被拽得伸進圍欄裡,情急之下,祝彌本能地抓住石欄,掌心被青石尖銳的邊緣劃破。
祝彌大腦一片空白,耳邊掌心的血液啪嗒啪嗒掉落的聲音格外清晰。
白雪停止了動作,松開了嘴巴。
祝彌得以喘息,以一種十分怪異的姿勢半挂在石欄上,對上那雙澄澈過過分的淺藍色瞳孔。
“……”
祝彌咽了咽口水,不敢輕舉妄動,以一種十分微小的弧度,控制着自己的身體往回縮。
白雪卻突然一個突進,一人一豹,近在咫尺。
祝彌後背發涼,脊背一緊,本能閉上眼睛,崩潰大叫!怎麼一個二個都想吃了他?!
半響後,祝彌再度睜眼,餘光瞥見一旁的白雪悠哉遊哉地舔爪子,一臉漠然地看着他。
……看出了嘲諷的意味。
祝彌大喘氣,心想這豹子是在逗自己玩呢吧?
啊?啊?啊?!
“你耍我啊。”
白雪小小地嗚了一聲。
“……”
“……”
誰來為他發聲?!誰來?!祝彌此時都有些惱羞成怒了,又驚懼又憤怒的,倒挂着的一張臉跟個猴屁股一樣。
白雪臉湊過來,蹭了蹭祝彌的臉,毛絨絨的,像小……小貓。
白雪示好的動作大大緩解了祝彌的緊張,他勉強鎮定下來,“人肉是酸的,苦的,臭的,難吃的,吃了還會拉肚子,肯定不合你的口味,對不對?”
自言自語結束,祝彌先擦了一下自己額角的冷汗,企圖正起身來。
然而實在有難度,不亞于将一塊掰彎的鋼闆重新掰直。
在這期間,白雪還用舌頭舔祝彌的黃金左臉,濕熱粘膩,柔軟卻強勁有力。
頂着半邊臉的口水,祝彌簡直像個無可奈何的跳梁小醜一樣挂在那裡,心都死了。
好在白雪看起來沒有要吃他的意圖,祝彌的四肢再一次充滿了力氣,勾着腳尖一點一點地往後挪動。
白雪又張嘴。
“别鬧了,”祝彌無暇顧及它,“我先上去。”
那雙澄澈的獸眼忽而一暗,森白的獠牙徹底露了出來,不知何時曲起來的後腿驟然發力往前一躍,那分明是進攻的姿勢!
祝彌還毫無察覺地維持着原來的動作。
清脆的鳥啼啾啾啾地叫喚起來。
祝彌一愣,這不是他的鳥的叫聲嗎?可是他沒帶鳥進來啊?
還來不及想明白,祝彌擡眸就看到還沒團子大的鳥跟個高速旋轉的炮彈一樣,射向白雪的眼睛!
猛獸長嘯,聲波蕩平周圍所有聲響,連不遠處的枝葉都被波及,層層疊疊湧動翻滾向遠處!
上半身的大半部分終于挪上岸,祝彌慌忙直起腰來,眼見着豹子一口就要将小鳥吃下去,祝彌驚呼,“放開它!”
好在小鳥體型小,又長了翅膀,舉止異常靈活,隻一眨眼的功夫就從血口中逃出生天!
白雪被徹底激怒,瞳孔緊縮,精光畢露,顯然陷入了搏鬥的狀态,追着小鳥的屁股後面伺機而動,這才一會兒的功夫,已經連連跳躍了五六次。
不知是不是方才在獸嘴裡遭到利齒的磕碰,小鳥的翅膀明顯舒展不開,飛行的速度越發緩慢。
然而身後的白雪卻銳意十足。
祝彌咬了咬牙,手臂探進去,“快飛我這兒來!”
在即将被追上的緊要關頭,小鳥猛然振翅,然後一屁股坐在祝彌掌心。
祝彌唰地縮回手,匆匆瞥了一眼,錯失良機的豹子已經停了下來,虎視眈眈看向一人一鳥。
祝彌立即轉過身,擡腳從石頭台階上走下去,揉了揉小鳥腦袋,安撫道:“沒事了沒事了,我們這就回去。”
殊不知,雪豹在他轉身的一瞬間,四肢已經輕巧地落在了喂食的站台上。
手裡的鳥突兀地又啼叫了一聲,顯得十分焦急。
祝彌餘光一掃,看到粗壯的獸腳。
……!
艹,這石欄是擺設嗎?!
驚慌失措間,祝彌從石台上跳下去!
身後的猛禽緊随其後。
他還沒站穩,就被巨大的重量掼倒在地,灼熱而兇猛的野獸氣息死死地壓住了他!
又是一聲臯嚎,血口沖着祝彌的脖頸直撲而下!
*
教鞭在地上摔得噼啪響,管事的怒氣沖沖,雙目圓瞪,“第一天你就惹出這種事來,先前教學的時候,我千叮咛萬囑咐,千萬不要将别的活物帶進靈獸的地盤,你究竟有沒有認真聽課?!”
“若不是我及時趕到,你現在已經進了白雪的肚子!你沒了小命不要緊,你知道洛甯有多寶貝他的靈寵嗎?!若是洛甯知道了,怪罪下來,十條命都不夠你賠的!”
“那是内門弟子的靈寵!你一個雜役,能混上這份差事都是你這麼輩子修來的福分,竟然敢讓你那隻破鳥啄了白雪的眼睛?!”
“餘舟啊餘舟!我看你是活膩歪了!”
衆目睽睽之下,祝彌乖乖挨罵。
不少人記不住祝彌的臉,對“餘舟”這個名字還是很有印象的,不外乎于“那個長得不清不楚的”和“那個愛裝熟的怪胎”這兩種。
“第一天就惹出這樣的事,啧啧……”
“蠢貨啊,喂食這樣簡單的事都辦不好!”
“早就覺得他怪怪的,誰知道是不是嫉妒内門弟子,故意弄傷别人的靈寵,凡人嘛,就這種心性……”
四周的議論聲入潮水一般,源源不斷地湧向祝彌的耳朵。
“茲事體大,這事我已經向青岩總管禀報,你等着他來處理吧,還有你的鳥,交出來!”
管事伸手到他面前。
低頭有些酸麻的脖頸這才擡起來,祝彌唇動了動,“……我不。”
“交出來!”
鳥早就鑽進他衣服裡了,祝彌現在隻恨不得鳥鑽進自己身體裡才好。
見祝彌負隅頑抗,管事毫不客氣地動起手,竟是想搜起他的身來!
祝彌連連後退幾步,抵不過管事力氣大,一下就被推倒在地,掌心火辣辣地燒起來,即使修養過大半年,他的身體也沒能恢複到從前,一直都這樣孱弱不堪。
小鳥依偎在他心口,瑟瑟地顫抖着。
祝彌咬了咬牙,心中泛起了對自己說不清道不明的恨意。
“死不悔改,罪加一等!”管事一甩手中長鞭。
長鞭劃破空氣的刺響鑽進他耳中,祝彌下意識眯起眼睛。
“慢着——”
青岩的聲音忽至。
将要觸到祝彌臉上的鞭子被倦了回去。
管事的一驚,隻好收斂了怒氣,陰恻恻瞪了祝彌一眼,轉過身去,“總管,您來了。”
青岩眯起眼睛,手一揮,祝彌整個人都被一股奇異的力量吸了過去。
“我要帶他進訓誡房,所有人避讓!”
訓誡房。來的第一日,所有雜役都被告知過那是什麼地方。
進去一躺,不掉層皮是出來的。
祝彌毫無反抗能力,被捆着進去了。
剛一進門,他就被定在關起的門上,青岩拿着木尺擡起他下巴。
祝彌唇角被咬出血,口中一片腥甜,被迫和他對視。
青岩眯着眼睛,語氣幽深,“你啊,能不能少給聞人語惹麻煩?你這種廢物,憑什麼嫁給他?”
“你知不知道,他好事将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