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着妝呢。若是花了,豈不更讓人笑話。
她低下頭,水珠自然地沿着下颌線滑落至心髒處。
有人聲傳來,她快速扯了張紙巾,輕輕覆蓋在臉上。不敢伸手去揉,就想依靠着這張紙巾,靜靜地吸收幹水汽。
如果可以,她想讓它一直附着在上面。
她也不會時時刻刻都那麼強大,她也需要一張面具,與這些人虛與委蛇。就算是一戳就破,她也想維持片刻的體面。
她将紙巾揉成團,帶着未幹的水痕,與擦肩而過的兩人點頭緻意。
對方禮貌過後,繼續着剛才話題。
“那位沈小姐,人長得漂亮,琴還彈得好,是緣姐新捧的人吧。那琵琶聲盡然是鋼琴彈出來的,我還以為真有個琵琶呢。”
“怪不得呢,”另一人附和道,“是說這種規格的拍賣會,她怎麼親自來了。”
宋存将手上的紙團壓縮到不能再壓縮,丢進了走廊最後的一個垃圾箱。鋼琴是樂器之王,覆蓋了完整的音域範圍,自然能模拟各種各樣的樂器。
剛剛離開時,忘了拿手機。拍賣會的上半場結束,她溜進去拿了手機。韋敏給她打了電話,她回了條“有事先走了,改天說”的消息,示意她安心。
想起外套在休息室,她不得不再去一趟。
聽見裡面的吵雜,她還是硬着頭皮推開了門。出現的那一刻,恭維和喧鬧戛然而止。
現在就算是見到言列在裡面,她也不會覺得奇怪,更何況,不過是沈若菲和聞帛笑,以及叫不出名字的三三兩兩。
要拿到那件挂在角落裡的黑色風衣,她要斜穿過整個化妝廳,走最長的斜線。自從踏進這間休息室,她一秒都沒停留,在那些如蒲公英飄散的目光中,直達了目的地。
然而,全身而退從來都是一個動詞,沒那麼容易。
總是要傷傷筋骨的。
“宋存。”沈若菲叫住了她。
知道是頂替她的時候,她也猶豫過。可她太需要這個機會了,不是這一次演出,而是和何緣搭上線的機會。
所以兩天前的那個夜晚,當聞帛笑給她打電話時,她幾乎沒有猶豫地就答應了。她甚至不敢相信就這樣真實地發生了。
剛剛在台下,對方還主動誇了她,在得知她是白放的女朋友時,又給了私人電話,現場介紹了兩個贊助商,請他們多多關照。
這是她過去二十五年裡,想都不敢想的事。
她接近這個圈子,不就是這個目的嗎?難道要為了那些莫須有的情誼,放棄這一縷曙光嗎?更何況宋存也未必領情。
隻是她沒想到,她還會來。那麼孤高氣傲的她,居然會來一個使自己蒙羞的場合。
現在看見她身上的禮服,瞬間了然。她是臨時被換下的,事先并不知情。這一點她看得明白,在場的人自然都看得明白。
以她的腦子,她隻能想到何緣不認可她和言列交往。
沈若菲死死地拽住她,卻說不出一句話。
對不起抑或是别的,都一定會讓這位大小姐,更生氣。
“沒必要。”宋存看着她,“恭喜你。”
狠狠地一甩手臂,想擺脫對方的桎梏。
不料,愣神中的沈若菲被這股力道帶着失了重心,鞋跟一滑,整個人迎面撲向了桌邊的落地台燈。
銅制的台燈,上面裝飾着尖銳的挂鈎。
本能下的反應,宋存順着她身體跌落的方向,伸手撈了她一把,力道沒控制住,掃掉了桌上的化妝鏡。
玻璃的破碎聲如同一道閃電劃破寂靜。
倒地的兩人還未吭聲,周圍就穿來了細碎的尖叫。
“呲”的一下,她左手的掌心企圖撐住地面時,沒入了玻璃碎片。
“嗡”的一聲,她腦子就炸了
。
另一隻手快速扼住手腕,一條紅線緩緩延伸,滴落到地面,在看到血時,她并未覺得刺痛,全身心隻有“完了”兩個字。
鋼琴家的手就是全部,任何時候受傷,都會帶來無法預估的後果。
“讓開。”她呵斥掉圍過來的人群。
在疼痛還未讓她失去理智前,離開了戰場。
她早就打過電話,讓司機在門口等。此刻幾乎是用能承受的最大速度在競走,與人流背道而行。
那些人要回拍賣廳,他們還有下半場。
屬于她的演出,在這一刻,已然落幕。
她全程忍着痛,看着醫生一步步取出來的。
在她的要求下,醫生第一時間做了超聲檢查,确認是否傷及手掌神經。
敷料上滲出絲絲血痕,再一次确認了玻璃碎片的位置和深度後,醫生開始着手為她取出。
還好,插入的位置在掌緣靠近手腕處,隻是些皮外傷。
處理完畢,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另一隻手背貼在額頭上,摸到那些細細密密的汗,才覺得手掌在被灼傷。
為了方便取出碎片,醫生在進行簡單的清創後,用手術刀沿着傷口的紋路,切開皮膚,再用鑷子小心翼翼地夾住玻璃片,從軟組織取出。
宋存疼地消耗了過多體力,以至于韋敏趕到醫院時,她慘白着一長臉,整個人了無生氣地坐在椅子上。
微微閉着眼,一隻手纏着繃帶,另一隻手指半握着拳,像是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
韋敏無法将眼前之人和三個小時前作對比。她還穿着禮服,鑽石耳釘墜在耳垂上,修長白皙的脖頸上有幹透了的血迹。
她從未見她如此狼狽過。
她有很多話想問,卻又不想問了。
總是有人想看高傲者低頭,真的低了,也總會有人想抱抱她的。